乡村世相之摆摊头|嚼白句
1,
晚上和父母一起吃饭,有一碗中午的剩菜,是弟弟做的河蚌烧豆腐。中午上海的客人都说这菜好,父亲也说。
父亲说,河蚌这东西,前黄街上也有卖的,但不多。有一年在街上卖东西(父亲属于“游商”,类似于香港的“走鬼”,是流动小商贩),边上摆了两个卖河蚌的小摊,是新人,都是父亲一样的老头子。
父亲是打渔的行家,一看这河蚌,知道这河蚌非常好,属于野生那种,不是养殖的,而且是用小的耙蛤蜊铁耙(小钉耙,配长竹竿,我家也有)耙到的。耙蛤蜊也是个不容易的活,要到河底去耙,我小时候也没少干过。
父亲说,这河蚌很好,我也想买来着,但卖得挺贵的,4块多钱一斤(只要花钱买的,父亲觉得什么都贵,这是贫苦生活的后遗症),我们过去都知道,河蚌蚌壳紧闭,一剖开没多少,里边都是水。一个老太太大概买了3斤,请卖河蚌的老头帮这收拾。正剖河蚌时,有一个城管来了,城管不让在那摆摊卖。
买河蚌的老太太一听,很生气,跟卖河蚌的老头说,别管他,你卖你的,他要敢抄你的摊,我跟他打。
父亲跟这个城管面熟陌生,跟城管说,人家卖的河蚌,好不容易耙到的,舍不得吃,来卖,你前黄街上都没有,又有人喜欢,不正好吗,赶人家干嘛?
城管苦笑着跟父亲说,老阿伯,这个地方不让随便摆摊,他卖的虽然是自己弄到的,前黄街上也没有,但我要是同意他摆了,不让你摆,你肯定不干,对吧?
父亲说,你不让我摆,我就收摊走。你走了我再来。人家都是第一次来,卖的又不一样,街上都没有,都这么大年纪,要是过得容易,谁愿意?
边上几个买菜的老人都帮腔,城管苦笑着说,好吧好吧,早点走。
2,
父亲种了些葡萄,除了在街上卖,还在公路边上卖,通常在三夹里常武路和前庙路的剪刀口摆摊。
有一天下午,一个警察骑摩托车经过父亲的摊子,给父亲发了根烟,说,老阿伯,明天下午2点到4点之间,你弗要再在这路口摆摊啊,明天有领导要经过,路边散摊都要收起来,走了再摆啊。我们工作也有面子,也不影响你们,大家都相撬点(吴语:相互给面子相互帮衬的意思)。
父亲一听,说,好格,应该格。明天这个时间,我们肯定躲开。
父亲第二天上午和母亲照例去摆摊卖葡萄。过了中午1点半,父亲开始把摆在路口的筛子往里边路上搬,刚搬了一筛子,一辆交管所的车停在了路口的摊子前,一个年轻人下来,恶狠狠地跟父亲说,谁让你们在这儿摆摊的?赶紧收摊滚,要不把你的摊头没收,葡萄都送敬老园去。
父亲一听,不乐意了。行啊,你没收试试看。你今天没收了,我明天就不卖了,我和我家老太婆就去你们交管所吃饭,天天去。
年轻人狠,嘿,老头,你还来劲了,你看我敢不敢砸了你的摊子?
年轻人没想到碰上的我父亲,可不是怕硬的,父亲属于民间强项令一类角色,吃软不吃硬。父亲暴脾气一下子发作了。
细狗日格,老子本来想和你们相撬点已经在收摊了,现在老子不收了,就摆着了,就算江苏省交通厅长过,老子也不搬了。你要敢砸老子的摊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细狗日格,告诉你,这条路都是老子筑的,这条路占了我们的田地不说,老子筑这条路的时候,你这细狗日格都不知道在哪里茅坑板上剥豆瓣呢。你要敢砸了我的摊,看我不戳杀你,叫你娘老子没人送终,老玛做寡妇,儿子到人家拖油瓶……
父亲一辈子要强,不服输,但顺毛驴,心软,但一旦脾气被激发出来,那真是地动山摇(我们兄弟跟父亲脾气类似,轻易不招惹人家,一般被别人招惹也退避三舍,但一旦触及底线,那就一地鸡毛,不堪收拾了),全是乡村俚语土话的谩骂,但父亲可不只会谩骂,父亲年轻时,一般人动手绝不是父亲对手,一头几个人压不住的二三百斤的猪,父亲一摔一压就压住了,父亲的枪法和拼刺刀,那也不是花拳绣腿,当年可是模范,虽然年纪大了,真要动手,一般小伙子还真不是对手。
那个年轻人一看被激怒的父亲,一下子吓懵了,平常耀武扬威惯了,他没想到遇到硬茬子,疲软了。周围聚集许多乡民,都七嘴八舌帮父亲腔。故乡乡村,帮腔是传统文化,帮民不帮官,帮理不帮权,尤其年岁大的人。交管所车上原来坐着的一位年岁大的感觉不对,赶紧下来打圆场,发香烟,跟父亲解释说好话,批评年轻人不懂事,把年轻人斥回车上。总之,好话说尽,就想敉平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
这时,昨天跟父亲打招呼的警察骑摩托车过来了,他跟父亲说,老阿伯,昨天不是说好的么,怎么又不搬了,反而闹起来了?
父亲说,是啊,本来我就在搬了,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你们看,我那面筛子都已经搬过去了,正在搬时,个细赤佬老卵过头佬连,说要没收我的葡萄,要砸我的摊子,没王法了。
警察一边劝慰,一边打圆场,而年长的那位则给围着人散了半包烟。父亲说,看在你们俩的面子上,今天我就让一步,你们应该好好教教他们个些多细嫩骨头,怎么说话怎么做人做事。
交管所的年长者和警察接着说是格是格,老阿伯你说得对。
说着话,父亲和母亲开始搬起了摊子,警察和年长的那位也赶紧帮忙。
一场风波散去。
世上本无事,蠢货自招事。
关于老朱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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