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彬┃我们不再数落那些悲伤的细节

主管:六盘水文学院

凉诗精选59期(总第156期)

即使你不爱,也不当制造这徒劳的伤悲(组诗)

刘荣彬

小梳子

小小的外甥女外甥儿

嚷着:“今天可是我们的生日?”

今天是你们的生日

“过年了,我们来看你们”

小小的外甥女外甥儿

你们还不会捕鱼捉虾

还没在打麦场上,战上三百回合,在林间

还没有学会,把牛斗得天旋地转

小小的外甥女外甥儿

你们是两把小小的梳子。自己的梳子

天亮起床睁开眼睛

自己洗漱,自己梳洗

小小的外甥女外甥儿

记住:你们是自己的梳子

是妈妈留在人间醉漂亮的

梳子

注:2013年腊月27日,我们去看望外甥女外甥儿。今年外甥女5岁,外甥儿3岁。我们进屋,外甥女看见我们给他们买的衣物,出口就说:“今天可是我的生日?”,我们无语,伤感,这些小小的孩子。

在坟场上

早逝的人,若一把梳子

一截埋在土里,把自己腐朽

一截留在地上,任人思量

我想起,在山沟沟里捉蛙回家

父亲给的一记响亮耳光

证明

镇户籍室工作的娇娇,是妹的同学

妹妹一走,我们不得不为她

寻一份证明

一份死人的证明

需要多少手续,我不知道

为一份证明,我必须从家里徒步

到镇里,打十个八个电话。再从镇里徒步

回村委

补办另一份证明

给父亲的信

此时五月,祖国河山端庄秀丽

让人看不出任何的瑕疵

我一度劝慰您,生活如此

省下遥远的行程和疲惫

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晚年生活

您不然

如今,您瘫坐在泥地上

先前坚硬之骨荡然无存

搂着您冰凉的身躯我泪流满面

仿佛这只是个噩梦

我们相拥而泣。您知道

我想表达的,何止这些

当法官说出:“他的父母何故生此一残疾之子”

我们无言以对。至于其他人

其他的下作手法,那是

“没有直接因果关系的”,亦

“不承担任何责任”

然这一切,尚未结束

而今,您安顿下来。祖国河山端庄秀丽

您已享尽这来之不易的生活

安息吧,安息

劳动节

我们还没有安静下来
节日,便陆续登场了
若是先前
我必给你电话,或合家团聚
谈论丰登在即的五谷
更多的,劝你停下来
光观这日渐富足的生活
以劳动者的荣誉
你说还可以为生活更加努力
你一直为好生活努力
你并非理解所谓的“律定”
你一直以一个农民的身份完成
春种秋收的愿望

一片干瘪的黄叶落下来
另一片干瘪的黄叶尾随其后
这使我们体会到
一个年迈之人,逐渐失去色泽的身体
需要回到自己的家乡,民风
民情与厚土
六十有三的母亲,在院子里
目睹发生的一切和即将发生的一切
回忆挤满水面
20岁、19岁、18岁、17岁、16岁
美少女
——脸上荡着青春的荣光
一个孩子、两个孩子、三个孩子
四个孩子、五个孩子
五次撕心裂肺的阵痛诞生五盏灯
五盏灯,五个希望
五盏灯,耗尽生命的美好年华油壶空虚
如今,妹妹的灯盏已经熄灭
秋末冬初的院子,你拖着
病歪歪的身体,目睹人世沧桑
至于其他夜空中的灯盏,也明明灭灭
照不亮你
对父亲的相思
母亲噙着的泪水回不去
并滑落
我沉着写你不知道的长短句
我们记不住,来时响亮的哭声
母亲,只愿所有的灯盏
都是你的幸福
只愿所有的灯盏,都是你的希望

梦:走过

——给妹妹

我们走过
狭窄的小路、崎岖的山道
流水和小桥。我仿佛在说
一个落魄书生
不幸的际遇
蛇不碍路。我在前,祖母在中,母亲在后
萧萧林间,我看不清祖母风霜的脸
雨季路滑。我们跌入溪谷
你用哭声交换
母亲对我的又一次惩罚
你仍在我的怀抱温暖地撒娇
后来我记不得更多
你的哭声仍纠缠着我
我们一同成长:上学,打工
后来你结识一个男人
我们至少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二十年,生命的二十个圈,青春华茂
如今注定,我们已成亲近而熟悉的陌路人
要不,怎只有你的哭声与背影
与我纠结
既然已去,又何须转身与我撞见
既然已去,就忘记所有的痛和苦
就别无挂牵

中秋,桂花

桂花又开
“桂花开,贵人来”
你没等到
早在二月,桂花就开了
那是卜算子说的
你的二月。纵然
桂花零碎地挂满枝头
春风仍不渡贵人胸襟
却把你鞭打得物是人非
你一直怀着:好好努力
好好生活的想法
当岁月把你打磨成一把利索的刀锋
生活却将你截成两段
一段被你带走
一段留在金贵的人间
我们的院子小,种不了花草
一墙之隔的花香越墙飘来
母亲和我们,独对
空空的轮盘

我们不再数落那些悲伤的细节

作为几十年的夫妻
母亲的脸,挂不住日夜的思念
早在二月。悲伤的二月
直到六月,黄道良辰
吉星高照。我们破土为安
愿你忘记
“这不干净的人间”忘记一切
在另一个世界,愿你笑口常开
弥补这人间的不足
若你所愿:我们将“好好努力
好好生活”

钥匙

从六盘水到北京
从最高院到纪检委
从某某路到某某路
从某某部到某某部
你一路走过
从北京遣送回六盘水到大丫口
从大丫口独身一人回到阿布哩
经历命运的周折
认为:以一个农民的智慧和意识
就可打开律定的大门
你去与来的车票善存跟随你的行囊
两次从大丫口归来的拘押便笺善存你整理的文件
聪明等同弱智,狡诈等同高明
你不聪明,但信仰
信仰这鬼东西,是鹰的魔爪
你祈祷吗?祈祷
祈祷——
后来,你不归
梦回老家,钥匙丢了方向

大梁子

与妹妹最后的通话持续不到两分钟
然后失去联系。我们失去联系
两分钟后,甚至在我骑摩托回到家的五十分钟
之后
——永远
谁能想像通话前两分钟的光景
谁能想像后续时的境况
滂沱大雨。警灯若天空坠落的群星
闪烁在公路道旁
要员搭建起临时会议室
扯淡的滂沱大雨
扯淡的灾难和善后
雨一直下
雨棚下并排的父亲和妹妹及他人
始终保持着痛楚的面容
谁知道,经历两百多米悬崖的每秒
生还者与伤亡者,都有什么样的举动和感慨
跛子司机,瞎眼堂哥,不宜驾驶的堂哥
怎么就在大雨滂沱的二月送走,如此多的生命
大梁子
已成墓地

中秋,母亲的梦

临近中秋
母亲做梦,梦见父亲
隔着院墙外唯一的桂花树
母亲饮黄酒,嚼甘果
谈论几十年一路走过的的夫妻
妹妹种菜卖菜
在城郊,起早摸黑
承载一家六口人的胃
我们围着母亲
幸福严严实实
临近中秋,母亲做梦
梦见父亲。几十年的老夫妻
从未如此亲密。我们全家
从未如此团聚
母亲做梦,梦见父亲
我们全然不知

中秋

我们已远离烧煤取暖的日子
玉米棒子横七竖八躺在院子里
仿佛团结的醉醺醺的客人
天空黯淡。树木枯黄
“欲雨”,大哥和母亲在忙碌
这一天,月亮会从那座山头升起
是秋天。秋天之前
父亲和妹妹
及其他人在噩耗的黄昏离去
母亲堪忧“我那可爱的小公主”
秋天了,我们一边收获沉甸甸的果实
一边将内心的秘密层层加锁

跛子司机瞎眼堂哥

秋天,我们逐渐安静下来
像一匹匹哀伤的小马
不再去舔未结痂的伤
你必定回不到过去
吝啬和自由
你双手葬送
跛子司机瞎眼堂哥
既走不了平坦的道路
也看不清夜的光芒
是如何将众人蒙骗过关的
秋,凉气渐袭
月缺月圆,你可曾
像怀念你连哄带骗的情人
怀念自由的时光
月缺月圆,你可为哀伤的人
悔过你的蒙混过关
寒气卷土重来
世界本身充满爱。爱
本身可以温暖世界
即使你不爱,也不能将
他们一一送上“天堂”
即使你不爱,也不当
制造这徒劳的悲伤

与妹妹书

对于失去自由之身的妹弟
我无话可说
对于那些嘴
一张,两张,三张,四张
我们再也不能面对面地干上一仗
迫使你学习无用的词汇
不再信誓旦旦地说与你说
“别担心,我有可爱的公主”
你从不告诉我
城郊和乡村,哪里更适合孕育爱
你以为生活只是
早起担箩筐傍晚种蔬菜
幸福遥远
命运并非可靠
你怎么还要祈求呢
你我皆是不懂浪漫之人
要不这书,也不如此沉痛
要不这些年,我也不会如此尴尬的活着
(2013—2014,2021.3月修改)

后记:这人间烟火,它曾熏烤我们。这“诗”,它曾烙痛我们的身心。八年了,我们有过悲伤、失望。但我们不能活在永久的阴影里。幸好路还在脚下。我们得好好活着。

2021.3.12

刘荣彬,男,80后,农民,水城人,“文蔚水城”沙龙成员,作品偶见于报刊杂志及新媒体。

注:1.首届“刺梨花杯”凉都布依诗歌大赛正在紧张评审中,静待好消息。

2.配图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凉都诗人》微刊

-Coolcity  peotry-

主管:六盘水文学院

顾   问:孙乾卫、祝发能、范光明、龙尚国

主   编:王    江

副主编:张禹端

编   辑:刘   龑、陈顺梅、况学东、邓国岚

李长元、海   月、罗乔有、南   木

朗   诵:若   水、锦   心、海    音、鹿   缦

清   风、章依妮、罗   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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