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街直路 | 汉阳崇善正街 我的童年我的家

难忘的家

我从出生到小学毕业,都住在鹦鹉洲崇善正街56号,我的童年就是在这幢房子里度过的。这是一幢两层楼房,大门上方,有一块“樂雲泰”的大匾,蓝底金字,非常显眼。

这幢房子是祖辈留下的遗产,它建于何年何月,祖辈的情况如何,我并不知道。能够知道的是,这幢房子是鹦鹉洲曾经兴旺发达的木材市场留下的见证。这幢房子楼上没有住人,也没有房间。我们家、我大伯家和三伯家都住在一层。二伯家原来也住在这里,二伯参加革命后,他们家就搬走了,其房屋由大伯家代管,并长期租给一个湖南人居住。

这房子有一个大门和一个后门。门都很厚、很沉,门框则由整块的长条石组成,开门关门都要费一点气力。一般的情况是我家负责关大门,大伯家负责关后门。进大门后分别是小堂屋、露天天井、大堂屋和厨房。四家的居室分别在小堂屋和大堂屋的两侧。大堂屋里香案上供有“天地国亲师”的牌位。天井两侧是厢房,厢房的五抹隔扇都由上好的木料做成,隔扇上的雕刻很精美,上段是缕空的花雕,下段则是一些不同的图案。

这座房子坐北朝南,面向长江,门前有一块空地,逢年过节,这里常有人来表演节目,如“舞龙灯”、“彩莲船”、“小放牛”、“踩高跷”等等。这些演出往往都是自发形成的,发起者、组织者、表演者都是乡里乡亲,都是住在鹦鹉洲的大人小孩。我小学同班的同学就曾参加过“彩莲船”和“小放牛”的演出。

夏天,门前的这块空地也就成了我们摆竹床乘凉和夜宿的地方了。躺在竹床上,仰望满天的繁星,寻找银河两岸的牛郎织女,是我们这些小孩的一个乐趣。

从屋后门出去下一个小坡,是我们四家的一小块菜地,过了菜地就是崇善后街了,这里有我几个小学同学。还记得有个同学的哥哥,比我们高几届,他做了一个矿石收音机,我去他们家玩时,都要听听这个矿石收音机。在当时,在我们这些小孩子眼里,矿石收音机还真是一个稀奇之物。

屋后不远还有三个凼子(湖塘),不大。有一个被污染,较脏,水面老有一些白色泡沫物,这个凼子的水有一股异味,水边一般无人。另外两个凼子的水是清亮的,人们常在这里洗衣、洗菜、钓鱼等。有一次,我从这个凼子里钓到一条比较大一点的青鱼,非常高兴,赶紧拿在手里跑回家,放在水缸里养了起来。

我家隔壁的邻居,一家是“陈盛茂”,也是开木行的,房屋结构和我们家相同,他们家也是四兄弟住在一起。陈家旁边是一条通向后街的小巷子,巷子里还有一个很简陋的公共茅厕。另一家邻居姓张,是篾匠,他家边上是一条通向后街的小路,警察局的六分所就在这条小路边上。六分所的旁边是消防队的停车库,里面常停着一辆红色的救火车。听大人们说,六分所的所长很厉害,他手里有把卡宾枪,刚解放时,他隔三岔五的站在六分所门口朝天开枪。不记得是哪一年,六分所从原来的位置后移到鹦鹉小路上去了,而消防队则可能是合并到汉阳剧场那里的消防队去了。

崇善正街只有百来户人家,在这百来户人家中,手艺人居多,铁匠、木匠、蔑匠、裁缝、菜贩、杂货店、饭馆、药店、水果店、肉店、包子铺等,一应俱全,生活很方便。离家不远的路边,早上还有菜市。菜市过后,那些卖菜的小贩就会挑着担子,沿街叫卖。

夏天的晚上,沿街叫卖的小贩就更多了。什么豆腐脑、油炸干、杯子糕、绿豆汤等。还有卖洋油、雪花膏、白兰花的。这白兰花可香了,那是一种沁人肺腑的清香。我母亲、堂嫂、堂姐们,都是买白兰花的常客。当年,有些东西是可以赊帐的,十天、半月才结一次账。

我的大伯妈是一个开朗、和蔼的人。和我母亲一样,她也没读过书,认不了几个大字,但她喜欢看戏,喜欢谈天说地,知道的故事也很多。天热时节,我们坐在后门口乘凉时,她就常常跟我们讲些故事。每逢此时,我都听得津津有味。有曲戏我不记得戏名了,好像是叫《葛麻》吧,里面有这样几句台词:

“张大洪”

“小婿在”

“狗奴才”

“岳父大人”

大伯妈每每讲到这里时都会哈哈大笑,慢慢的,我也明白了这几句台词的精妙之处了。

顺便说一下“崇善”这个街名的来源。原来,这个街名来自于鹦鹉洲的慈善机构“崇善堂”。从武汉市档案馆馆藏的《湖北慈善团体联合会清备案》(1931年)中可以看到,当年,在鹦鹉洲有三个民间善堂:崇善堂、乾化堂和潜龙堂,这三个善堂的经费来源,主要来自鹦鹉洲的木行商及其同仁的捐助。

有学有玩

我不到7岁就上树人小学了,小学6年,我在班上年龄最小,不爱说话,默默无闻。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没有读什么书,也好像没有做什么作业,在读书学习方面大概只有两件事还有点印象。

一件事是刚上学不久,父亲教我打算盘,教我打666。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很喜欢打这个666,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退六进一,五还五,六上一去五进一……,你看,近七十年了,我还能把这些口诀完整的背下来。由于喜欢,放学回家后,我往往拿起算盘,摆在桌上,一上一,二上二的打了起来。实际上,这也是把打算盘当作一种游戏来玩了。要知道,在我们那个年代,是没有什么游戏可玩的。没有多久,我就能一口气打出没有差错的666,并一直坚持打了好多年。

另外一件事,是58年,当时是大跃进的年代,号召全民学诗、写诗,报刊上也经常发表一些诗文。有一次,我们的语文老师,好像姓陈,是教导主任,布置了一篇自由命题的作文。于是,我找来一份报纸,照猫画虎的写了一首诗。具体内容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写我们在汉阳晴川阁参加炼钢劳动的事。没想到,这篇文章得到陈老师的欣赏,给了很高的评分;也没想到,我班一位同学对陈老师给我作文的评分不满意,认为他的作文比我写的好,并跑到教研室去和陈老师理论。于是,在一节语文课上,陈老师让那位同学站了起来,并在全班一句一句读了我写的文章,然后说,这篇文章我是一个字都改不了。我当然知道,陈老师这么说,并不是我的文章真的有那么好,而是为了批评那位同学。

要说童年生活中印象最深的,那还是玩,瞎玩,打德罗(陀螺)、挎撇撇、滚钢圈、放风筝,打珠子等等。玩这些东西,我都不行。自己扎风筝,放不起来;滚钢圈,一会就倒;挎撇撇,挎半天也挎不翻;打德罗,也是一会就倒;打珠子,往往也打不到对方的珠子。在我们家大堂屋里玩这些游戏时,我往往很气馁,玩一会就不玩了。

但我喜欢下棋,象棋、军棋,都喜欢。说起下棋,就想起我的大姑妈。她家住在汉阳南岸嘴,开一个杂货店。小时候我经常去大姑妈家玩。一个人从鹦鹉洲走到南岸嘴,有时来劲了,还从龟山上翻过去。大姑妈曾经告诉我,我二伯父常躲在她家,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跑,是坐船跑到武昌还是坐船跑到汉口,她也不知道。反正这个地方2分钟可跑到长江边,3分钟可跑到汉江边。

姑妈家的杂货店里有一张小桌子,经常有人在这里下棋。往往是两个人下棋,旁边还有一圈人围着看,我的象棋也就是这样慢慢看会的。我的第一盘棋,也就是在这个小桌子上开始的。当时有一位顾客想下棋,而店里没有人,于是他让我和他下。我当时没有什么顾虑,也不担心输不输的,就想玩玩,于是就和这位客人下了起来。没想到我的第一盘棋竟然还赢了。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下棋还有什么棋谱,都是凭着自己的想象和看棋时得到的一些知识下的。后来象棋瘾越来越大,但却一直没有人和自己玩,于是,只能在我家旁边的巷子口看大人们下棋解馋了。

当时小伙伴中下军旗的多,两湖的和崇善的也常常进行军棋比赛。崇善的有何启礼、我等人,两湖的有胡全福等人。有一次在何启礼家堂屋里比赛军旗,我和胡全福对下,很奇怪,我连输两盘,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事。在下第三盘时,我们才发现,原来在我和胡全福下棋时,他们一方有人坐在我身后,暗地里拿出一面镜子,把我的布阵让胡全福看的清清楚楚。知道真相后我们都哈哈大笑,佩服他们的聪明。

小时候喜欢看书,可是当时却没有什么书看。家里没钱,不可能去买书或租书看。于是乎,有时就拿起父亲的戏文书瞎看一气,有时就到街道办外面的墙上去看报纸。有一次,堂姐带我去国棉一厂玩,她给我找了一些小人书后就去上班了。看到这么多小人书,太开心了,从来还没有一次能有这么多书看的。于是,我就在宿舍的上铺上看书,津津有味的看着,看着,什么都不知道了,一个上午都没有下床,直到她下班回来,我才下床和她一起去吃饭。

崇善正街上有个小人书店,里面有很多小人书,屋里地面上还有好几条很矮的长条凳,专给小孩坐着看小人书的。每次放学从这个书店门口路过时,心里都很馋,但从未走进去过,因为没钱。书店附近还有一家水果店,门口经常摆着一些香喷喷的水果,对这些我倒不馋,只馋那书店里的小人书。

我看的第一本小说是《金陵春梦》,那是在小学毕业时,我们去我班同学杜春香家玩,当时她是学校里的三道杠、大队长,家住倒口,哥哥是农村里的大队干部,家里有不少书,当时我就借了一本《金陵春梦》。这本书是一个竖排本,繁体字,字也很小。

我看的第一部电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是在两湖小学操场,大伯买了张票(5分钱),我就跟着大伯挤了进去。当时刚上小学一、二年级吧,电影里“伴读”和“十八相送”的画面,至今都还有点印象。

此外,也是在1957年,我们学校来了一个新校长李青,在一次全校大会时,新来的校长对我们讲话。李校长站在学校大殿的台阶上,我们都站在操场里。从外表上看,新来的李校长很精干。

那个年月,街上时不时有宣传队来演出,敲锣打鼓,表演节目,“一天等于二十年”、“十五年赶超英国”等等新口号层出不穷,耳目一新,热气腾腾。我曾经去吃过一次双蒸饭,不好吃,以后就没再去了。大办钢铁时,我们到晴川阁劳动。劳动强度不大,有时也没什么事干。有一次,我跟着几个同学一起跑到汉阳剧场附近去玩,这事不知道怎么会让当时的班主任张扬老师知道了。于是,她把我们一个一个地叫到教师办公室去受训,批评得我都流泪了。这是在我整个读书期间,唯一一次因违纪而受到的批评,记忆尤深。

1959年,建港开始拆迁时,在洲头江边一个堆放木材的大空地上,唱了三天三夜的大戏。我们家是第一批被拆迁的,当时,我们只觉得好玩,好热闹,全然不知“建港”对我们生活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回过头看,“杨泗港”从1961年开港,至今已有60年了。60年来,原来的“杨泗港”也经历了多次变化和调整,从运煤炭、运重件到运集装箱等等。然而,由于设计的不合理、货源不足、交通梗阻等众多原因,这个港口一直没有发挥它每次设计、每次调整时的作用。无奈之下,2018年,武汉港进行“资源优化调整”,货运码头将退出武汉两江四岸核心区。这也就是说,60年前大规模拆迁、打造的“杨泗港”实际上已经消失了。而鹦鹉洲这块沃土,现在正被房地产商们逐步开发下去。鹦鹉洲,一个流传了千年的鹦鹉洲,就这样以建设的名义消失了,就这样从我们这辈人的眼中消失了。

真可惜啊,我童年的鹦鹉洲!

打捞江城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1960年代汉阳钟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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