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愁》15：一坛好酒

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句》等，计1000万字。

夜已经很深了。

我和愤怒的小马在这无边的夜里不知道已经跑了多长时间，才停下来。

我们坐在街边的栏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虽然已经是深秋的季节，冷冷的风不时地从街角里吹过来，可是，我们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

我们的心都是热的。

我和小马在街边的一片空地上并排躺了下来，一边大口大口的喝着酒，一边漫无目的地欣赏着这无边的夜色。

酒是刚刚我们从留香楼逃出来的时候，愤怒的小马顺手从柜台上牵出来的。

想着刚才的那些精彩场面，我们忽然大笑起来。

就那么笑呀，笑呀。

可是，我却明显的感觉到小马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还在介意刚才宫九的那番话？

小马道，我没有。

我说，我觉得，你真的应该好好地大醉一场了，我听人家说，醉过之后，就会忘记所有的一切，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我想你还是应该试一试的。

小马笑了笑，将满满一坛酒扔到我手里，大叫道，来，我们一起喝。

我虽然对酒不是很在行，可看得出来，那是一坛好酒。

但我却摇了摇头，又将那坛酒扔了回去。

我知道小马一直都对宫九的那番话耿耿于怀。

他的心情很不好，需要找个人一起喝。

可是，我真的不想喝酒。

因为每次喝酒的时候，都会让我想起以前的很多东西。

而那些东西，偏偏又是我最想忘记掉的。

一醉解千愁。

也许像小马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在喝醉之后真的可以忘记一切。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

因为每当我喝醉的时候，都会将以前的那些事情记得更清楚。

这种方法我以前和那位叫做铁枪的朋友曾经试过。

试过一次之后，我痛苦了足足三天三夜。

所以，从那之后，我就告诉自己说，绝对不会再喝醉了。

深秋的夜虽然有微微的凉意，可是，有时候凉意又总会让人清醒起来。

更何况，深秋的夜色好像很美。

自从和铁枪分手之后，我好像已经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夜色了。

我觉得趁着这个时机好好地欣赏一番。

愤怒的小马看了看躺在那里对着夜空发呆的丁喜，眉头微微皱了下。

他猛然灌了一大口酒，道，人家都说丁喜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可是，我怎么老觉得他怪怪的呀。

丁喜没说话，只是望着无边的秋色发呆。

小马大手一挥，倒提坛口，将那些清冽逼人的液体慢慢地倒了进去。

至于说这些清冽的液体苦涩也罢，拙烈也罢，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他好像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难道还会在乎一坛酒吗？

现在，他想做的事情就是大醉一场。

他只希望一切都如聪明的丁喜所言，醉过之后，真的可以忘记一切。

他虽然也知道，狂饮滥醉之后只会让他的头变得疼痛难忍如裂开了一般，可是，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当他一口气将这满满一坛酒倒进去大半的时候，猛然抬头，便发现聪明的丁喜正在用一双很聪明也很讨人喜欢的眼睛看着他在笑。

愤怒的小马酒气冲天，大着舌头道，大……大哥，你……你……笑什么？

聪明的丁喜将那坛酒夺过来，扔在一边，道，我在笑你呀？

愤怒的小马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结巴得更厉害了，笑……笑……我？我……有……什么……好笑的？

聪明的丁喜摸了摸他的头发，将粘在上面的几根乱蓬蓬的枯草摘下来，淡淡地道，你现在的这副样子就很好笑。

愤怒的小马努力地睁了一下醉醺醺的眼睛，道，是……是吗？那……你说说看……我到底好笑在哪里？

聪明的丁喜用手扇了扇那些冲天而来的酒气，笑道，你现在的这副样子呀，一点儿也不像愤怒的小马，倒是很像刚刚从酒窖里爬出来的小驴子。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又开始笑了。

但是，小马却没有笑。

他那双本来很大的眼睛却忽然黯淡了下去。

他将手放在额头上，咂吧几下嘴巴，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

聪明的丁喜用胳膊撞了撞他的肩膀，淡淡地道，喂，小马，你怎么不说话了呀，是不是睡着了？

愤怒的小马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我……在想……问题。

聪明的丁喜扭过脸来，看了看他那副醉醺醺的样子，笑道，想什么问题？

愤怒的小马的口齿忽然变得万分的清晰而流畅，一点儿也不结巴了，道，我正在想关于林诗音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仿佛是怕聪明的丁喜还没有听明白似的，随即又补充道，林诗音，也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那个又温柔又体贴，样子也很可爱的女孩子呀。

聪明的丁喜的脸色忽然变了变，苦笑了一下，道，她有什么好想的？

愤怒的小马忽然“嘿嘿”地笑了一下。

那样子又得意，又骄傲。

简直就像是阴谋已经得逞的小狐狸一般。

他道，刚才你没听宫九那个老混蛋说嘛，平常，她对别的男人一向都是冷若冰霜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我们好像就没有了那种所谓的眼高于顶的傲慢之气，所以，我现在所想的问题就是，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聪明的丁喜的脸色仍然很差，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很洒脱的样子道，你不是一向都很自信的嘛，现在，怎么又突然怀疑起来了？

愤怒的小马的口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道，其实，也不是我怀疑，而是觉得……

丁喜道，觉得什么？

小马继续叹气，道，唉，怎么跟你说呢。你看，我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万贯的家财，只不过是个浪迹天涯的穷小子而已，别说山珍海味衣团锦簇了，如果不是你时时地周济我，恐怕我连一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假如以后她真的跟了我的话，我既没有钱给她买好看的衣服，也没有钱给她买好看的首饰，更没有钱让她过上一天舒舒服服的日子。没有钱，我简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给她带来真正的幸福？

聪明的丁喜忽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街边的栏杆边，靠在上面，看了看天际边的那颗暗淡的孤星，又回头看了看醉得跟驴子似的小马道，小马，真正的幸福其实并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你看，那些真正的爱情并不是发生在富人身上的，董永和七仙女，牛郎织女，这些故事就是告诉我们说，一个人有没有钱并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你只要知道你喜欢她就可以了。只要你真心喜欢她，我会尽我的一切成全你们。

愤怒的小马还在犹豫道，可是——

聪明的丁喜看了看他，眼睛中忽然显现出一丝不容置疑的神色，道，难道你真的认为她是那种把钱看得很重的女人？

愤怒的小马轻声道，我当然希望她不是那种女人。

聪明的丁喜道，只要你信任她，这就行了。

愤怒的小马忽然跳了起来，大叫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丁喜道，怎么不行？

小马道，在表面上，我虽然可以装出一副若无其是的样子地对别人说，没有钱就不等于一无所有，可是我知道，这话可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自己，因为只有像我们这种真正经历过苦日子的穷人才能明白，没有钱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我苦一点儿没有关系，可我却绝对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跟着我一起辛苦。宫九说的没错，钱确实可以改变一切，假如我也像宫九那么有钱的话，也一样可以活得很潇洒的。

听到这话，那个总是一脸讨人喜欢的笑容的丁喜，脸色却突然变了。

变成了一副生气的样子来。

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生气地道，小马，难道你真的认为，像宫九那种一掷千金的花花大少爷的生活就叫潇洒？难道你真的认为，宫九那种寄生虫一样的生活就叫幸福？难道你真的很想过宫九的那种挥霍糜烂的生活？

他在铁栏杆上重重地击了一下，大声道，假如让我过他那种生活的话，估计用不了一天，我就会发疯的。

愤怒的小马看了看他，在他的旁边的栏杆上靠着，大哥，难道你不喜欢钱？

聪明的丁喜冷冷地道，不喜欢。

愤怒的小马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道，真的？

聪明的丁喜冰冷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淡淡地道，假的。

小马，嘁。

丁喜道，其实，喜欢钱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要这些钱是我们用自己的双手挣来的。用自己的双手挣来的钱，花起来才会觉得问心无愧。假如用偷，用抢，用骗，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发了大财，即使是在大白天，都会做噩梦的。

愤怒的小马还在看着他。

他越来越觉得，聪明的丁喜是个很不一般的人。

他醉眼迷离地看着丁喜，道，大哥，你好像懂得不少？

聪明的丁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嘻嘻地道，那当然了，我是聪明的丁喜嘛。

愤怒的小马突然叹了口气，道，哦？是吗？那么，聪明的丁喜能不能告诉我一些能够赚钱的方法呀？

聪明的丁喜用手指轻轻地弹着那些被深秋的夜色冻得生硬的栏杆，道，其实，赚钱的方法有很多种，不知道你想学哪一种？

愤怒的小马用力拍了一下冰冷的栏杆，大叫着道，当然是那种出最少的力，却可以拿最多的钱的了。

聪明的丁喜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起来，道，没想到你这个人倒是很坦白呀。

愤怒的小马笑道，我这个人一向都很坦白的，所以，愤怒的小马通常又被人称做诚实的小马。

聪明的丁喜使劲地裹了裹长衫，想阻挡那些深夜凉风的侵袭。

他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道，既然你这么坦白，那我也就不妨坦白地告诉你，你说的那种赚钱的法子，我至今还没有遇到过。

愤怒的小马皱了皱眉头，仿佛有些失望。

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那你知道的那些可以赚钱的方法都有哪些吗？

聪明的丁喜搓了搓似乎有些僵硬的脸，道，那就多了去了。比方说给人保镖，比方说帮人护院，比方说去街上打把势卖艺，替人刷盘子洗碗，赶大车，甚至是去扫大街，掏大粪，只要你有一双勤劳的手，那么，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养活自己。

愤怒的小马的眉头皱得更高了，一脸失望地道，难道只有这些？

聪明的丁喜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看着小马大声道，怎么？你看不起这些事情？难道你认为做这种事情很丢人？

小马：……

丁喜在他后脑勺上使劲拍了一下，道，假如你真的这么认为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告诉你吧，只要是我们凭借自己的双手赚钱，根本就没有什么丢人的事情，有一双手却偏偏不肯动手赚钱，那才叫丢人呢。

愤怒的小马赶紧辩白道，不是不是，我并不是看不起这种事情，我的意思是说，做这种事情要等到猴年马月才可以发大财呀，我只是想问一问，有没有一种可以在短时间内就可以发财的法子，最好是可以一夜暴富的那种？

聪明的丁喜看了看小马，忽然笑了起来，道，其实，也不是没有。

愤怒的小马一脸的惊喜。

眼珠子几乎都要跳出来了。

他摇着丁喜的肩膀大叫道，真的有呀？那快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法子？

聪明的丁喜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铁匠铺，笑嘻嘻地道，这个法子就是，你去那里买把刀去抢好了。

愤怒的小马原本像轮胎一样充得饱饱的气一下子全泄了。

他嘟嘟囔囔地道，其实我也想呀，只可惜的是，现在我穷的甚至连把抢劫用的刀都买不起了。要不，你先借我点儿，等到我抢到了金银珠宝，咱俩平分？

聪明的丁喜晃了晃自己空荡荡的长衫，笑嘻嘻地道，你看，我像是个有钱的人吗？

愤怒的小马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像。

聪明的丁喜笑道，我自己看也不像。

说完之后，两个人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样子看起来，笑得好像开心极了。

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笑什么？

他们究竟是在为什么而笑？

而他们说的这些话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如此好笑的地方？

可为什么却又偏偏笑得那么开心痛快呢？

没有人知道。

他们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可是，假如你曾经亲眼看到了他们如此开怀大笑的话，说不定也会跟着一起大笑起来的。

而且，还会笑得你吓一跳。

一大跳。

你不但会吓一大跳，说不定还会赶紧快马加鞭逃之夭夭的。

因为当你们亲眼看见他们当时的那种笑起来的样子的时候，一定会认为自己遇上了两个吃错了药的神经病。

尽管别人已经把他们当成了神经病，可他们自己却一点儿也不在乎。

他们仍然哈哈大笑个不停。

笑得简直都要把下巴掉在地面上了。

笑得都快要从栏杆上摔下来可。

笑得都快要把愤怒的小马摔成是满地吃屎的小马，把聪明的丁喜摔成是满地乱爬的丁喜了。

他们就那么笑呀，笑呀，笑得几乎都要把眼泪流出来了。

也不知道笑了多长时间，他们突然不笑了。

愤怒的小马看了看聪明的丁喜。

聪明的丁喜又看了看愤怒的小马。

两个人突然想抱在一起大哭一场。

愤怒的小马突然从栏杆上跳了下来，裹紧那件单薄的长衫，转身就走。

聪明的丁喜看了看他的背影，大叫道，喂，小马，你干吗去？

愤怒的小马将脚下的一粒石头踢得老远，背对着他打了个响指，道，我现在就去想个能够赚一大笔钱回来的法子。如果再过这种没有钱的鬼日子的话，我想，用不了两天，我就会发疯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轻得仿佛可以听见这个城市的叹息声。

然后，远处的灯火被那些迎面而来的风吹得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