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你不爱我,我不怪你
你不爱我,我不怪你
山东德州 橘子
叮铃铃的放学铃声一响,背着书包冲出教室的小伙伴儿们像燕儿一样往家飞。春燕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走出校门,她走走停停,花布鞋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玩儿,两只黑羽毛白肚皮的燕子站在电线杆子上,唧唧啁啁地叫,像是在她打招呼,她冲着燕子摆摆小手儿。
春天了,泛着新绿的野草丛里开出了几朵黄灿灿的蒲公英的花儿,她跑过去,掐下一朵,花炳下面冒出了牛奶一样的汁液,黏糊糊的,“小伞兵,小伞兵,飞到西来,飞到东,待到阳春三月里,路边开满蒲公英……”,春燕一边哼哼着娘教给她的歌谣,一边溜溜达达地往家走。脖子上挂着的那串沉甸甸的钥匙,一晃一晃的,晃动的浮度大了,就会叮叮当当地响,像小狗脖子上挂的铃铛。春燕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响,就好像有只小青蛙在肚子里吹泡泡。她饿,她也想赶紧飞回家,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可是,家里没人,爹和娘下地干活,不到掌灯是不会回家的,她只能一个人在家等着。
一进村子,小红、丽丽还有宝子在一棵挂着黄绿色穗子的大柳树底下跳房子。宝子的手里捧着一块金黄金黄的鸡蛋糕,隔着十几米,春燕就闻到香味儿了。不用问,这是宝子的奶奶给他的,宝子是他奶奶的心尖尖儿,这在村里人尽皆知。他上面有仨姐姐,分别叫来弟,盼弟和招弟,盼来盼去,可算是盼来个带把的。说实话,春燕不单单是嘴馋宝子手里的鸡蛋糕,她更羡慕宝子有个疼他的奶奶。宝子的奶奶又小又瘦,脚上穿着尖尖的黑布鞋,脚面拱得老高,像个粽子一样,很难看。就为这,宝子在小伙伴儿面前挺没面子的,因为大伙儿都叫他奶奶‘小脚奶奶’。但他的小脚奶奶疼他啊!“宝儿啊,过来吃桃酥”“宝儿啊,乖乖!小手这个凉吆,奶奶给捂捂”,每次看到这种情景,春燕都羡慕的不得了,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孙猴子一样能变身,嚯地一下,她摇身一变成了宝子,钻进小脚奶奶的怀里,任她抚摸,任她疼爱,哪怕一回也行啊!傻乎乎地愣了会儿神,一想到自己的奶奶,春燕像霜打的南瓜叶子一样,耷拉下了脑袋。
奶奶的老屋就在春燕家的后面,离得不远,但春燕不敢去,她害怕奶奶的那张黑脸,更怕奶奶凶巴巴地瞪着她的那双干涩的眼。就好像她不是她的孙女,而是个小鬼子一样,是的!电视上,八路军和老农民看到小鬼子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春燕冤屈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样不受待见。
毕竟是孩子嘛!春燕天真地想,只要自己再乖一点儿,懂事一点儿,奶奶就会爱自己的。那次放学,她壮着胆子去了奶奶家。一迈进那个木头门,她的眼珠就滴溜溜地转,看见水桶干了,赶紧跑到压水井跟前,舀了半舀子引水,添进井口里, 踮着脚,身子趴在压水井的铁把手上,费劲儿地压满了一桶水。奶奶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黑着脸,剜了春燕一眼,“讨债鬼,放学不回家,胡窜窜个啥!”,说完,扭头回了屋。春燕看着奶奶刚硬的后背,满眼含泪回了家。娘看到她委屈的小样儿,心疼地问:“谁惹俺妮儿了?”,“奶奶不和我亲,娘,我是不是你捡来的野孩子啊!”。娘把春燕拉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
娘和爹成亲后,很多年没有孩子,后来不知道从哪淘来的偏方,一年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女娃就是春燕。春燕体质弱,皮包骨头,巴掌大小的身子,像个小赖猫。娘把奶水紧着春燕吃,男娃就喂米汤。五六个月的时候,男娃得了病,在娘的怀里断了气。奶奶不依不饶,骂娘不争气,骂春燕克死了她的宝贝孙子,让家里断了香火。从那以后,婆婆媳妇就没再上过门。
春燕就像只羽翼渐丰的燕子一样,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她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工作。说来也怪,每逢想家的时候,春燕都会思念奶奶,思念那个高个子,黑脸庞,就连背影都硬邦邦的倔老太太。每次回家,准备的礼物里,她都会多备一份,娘眼明心亮,“去吧,去看看你奶奶”。老了的奶奶,背不那么直,也不那么硬了,虽然说话还是那样刻丧,但眼神柔和了很多。八十多岁的人了,倔强了一辈子,也孤苦了一辈子。
春天里,春燕接到了爹打来的电话,奶奶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春燕赶到家,老院西墙角的那棵杏树,因为倒春寒,白珍珠一样的花苞涨得鼓鼓的,还没有绽放。病床上的奶奶像一卷白布一样铺在床上,气若游丝。春燕有点害怕,不敢靠近。奶奶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到了春燕,眼睛里顿时有了一丝光彩,她动了动嘴唇,喉咙里呼噜了两声,僵硬的胳膊动了动,但到底没能抬起来,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含含糊糊地叫了声:“燕儿……”,随后就昏迷不醒。春燕泣不成声,她感受的到,这么多年以来,奶奶是爱她的,一直都爱。
奶奶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很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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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迎春,笔名橘子,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作品常见于《山东工人报》《德州日报》《德州晚报》《齐鲁文学》《德州》等报刊,有作品获山东省职工原创文学大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