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忠:声音
门铃响的时候,倩男刚从海南休假回来,正在洗澡。她没把门铃当回事,依旧洗的不慌不忙,因为那些没有预约的门铃通常意味着订报纸.送牛奶.卖清洁剂等一些毫无意义的打扰。
洗完澡,她听见门外有人轻咳了一声。从猫眼里看去,一个女人低着头,手里提着个编织袋,从左手换到右手,却不放到地上,很在意里面的东西,那不知所措的样子让倩男忍不住笑了。可她并不准备开门,这女人想要干什么啊?女人依然站在那里,偶尔抬头看一眼,又低下头去,却没再按门铃。又过了几分钟,女人再一次抬头关注门,她有一张憔悴但很干净的脸。接着,倩男看见她流下了眼泪,四下瞅瞅,怕人看见,飞快的用袖子擦去泪水,然后飞快的转身下了楼。
倩男愣了一下,准备开门时却发现自己只裹着浴巾,她飞快穿上衣服,从7楼窗口往下看,女人已经快走出院子了,倩男推开窗户,哎,你回来……女人没有听见,从她视线里消失。
为什么她在门前哭?倩男是个记者,职业敏感让她十分不安。所以当门铃再次响起,倩男几乎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猛地拉开门,那女人似乎受了惊吓,后退一步,不安地看着她,你好,你是电视台的记者?倩男点点头,女人咬咬嘴唇,我是强子的老婆,他在电话里说上了电视台,录了像还说了几句话……
倩男一下子想起来了,前几天是中秋节,电视台搞温暖送民工活动,采访了几个建筑队,并让他们对镜头说说心里话,其中一个又高又黑的大汉第一个抢着发言,因为他说的话都让人们笑了,他说,老婆,过了节就开工钱了,开了钱我就家去找你……所以印象很深。
我是采访过他,怎么了?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说,他说你给他录了音?
倩男回答,是的,录了音的。
女人眼睛忽然亮了,我来就想求求你,能不能把那盘录音给我?我买了夜里12点的火车票,女人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车票让倩男看。
倩男说,进来吧。女人坚决地说,不,我就在门口等着。说完紧紧把袋子抱在怀里。
打开电脑,倩男脑海立刻浮现出强子的样子,前几天她把工地上采访强子的录音保存下来,不是因为他声音好听,而是她觉得他的话就是农民工情感生活的原生态。
她从文件夹里找到了强子的声音,打开音箱,把音量调小,听着听着,觉得强子的话并不适合放给她老婆听。
话题很直接,很多人不愿回答,只有强子敢。
问,长期在外打工想女人嘛?
答,很想。
问,那怎么解决生理问题?
答,有人去发廊找小姐。
问,你去过吗?
答,我去过几次,但一次也没进去。
问,为什么?
答,我心里也很想,在那条街上转来转去,矛盾极了,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手里捏着的一百元钱都湿了,最后还是回来了。
问,为什么?
答,心里想着挣钱不易,还有对不起家里的老婆,她一人在家也不易啊!
问,你离家多长时间了?
答,正月十五就出来了,一趟也没回家呢!
问,想不想家?
答,做梦都想啊……
这时,倩男被后面的哭声惊扰,一抬头,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大姐,你怎么了?倩男疑惑的问。
女人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没事,没事……
女人沉了沉,那个,那声音我怎么能拿回去呢?
倩男又问,到底怎么了?
女人红着眼说,没什么,我就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倩男找出MP3,格式化后把强子的声音复制了,把耳塞挂在女人的耳朵上,教她怎么按键。女人认真地听着,再一次听见男人的声音,她身体晃了一下,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下……
倩男再次关切的问,强子怎么了?
这次女人没有躲闪,过世了。
她语气很平静,今年冬天雪大,为赶工期,上次下大雪也没停工,就在那个大雪天,他从九楼摔下来,当场就断了气,没留一句话……建筑公司赔了24万,他这一走,出了一大堆钱,啥也没留下。我就想起他说过电视台给他录音的事情,就想听听他的声音,留个念想……
倩男眼睛湿润了,大姐,你坐车可要当心一些,别把钱丢了。
女人说,那钱已经有娘家人带走了,我留下来为了等你,等你回来给我他的声音。
倩男突然明白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了!明白了女人为什么不肯进她的门。她再也忍不住了,流着泪紧紧拥抱了大姐,那一刻,倩男感觉到女人怀里袋子那棱角分明的盒子……
那里面,是个活生生的强子啊…
责编:丁松 排版:丁智群
作者简介
陈启忠,男,新闻工作者,1992年在《鲁北文学》发表处女作中篇小说《烹狗》,后在河北《荷花淀》发表系列短篇《金簪》、《菊》,出版短篇小说集《男欢女爱》,现为德州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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