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应生：花自己挣来的一元钱(外一篇)

花自己挣来的一元钱

安徽池州 程应生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在江南小城，有个十一岁小男孩儿，名叫小燕子。家住小城老街，由于父亲早亡，兄弟姊妹五个，全靠母亲一人找杂事做，养家糊口，还有个老奶奶需要照顾。所以，对他们几人，基本上是放养。

　　这一天，小燕子一个人又去拾荒，竹篮内已捡到不少破铜烂铁，他就拎着到回收废品的门市部去卖。经过秤称、算盘算，他一共得到两块多钱。小燕子从他们手里接过毛票零钱，揣到荷包里，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计划着交多少钱给母亲?自己留下多少用?是把多的一块多钱给母亲过日子呢?还是把少的一元钱留下来自己花?这样反复想了两遍，他决定，还是把多的给母亲，留下少的自己用。因为母亲还要照顾老奶奶。这样盘算后，他从回收废品门市部，走到小街最热闹的赵家茶馆、董回子酒馆、卖包子、煎饼、杂货、清华池澡堂子十字中心那个位置。心里在想，怎么用这兜里这一元钱?

　　街左边卖包子的，喊他买包子吃，街右旁，卖煎饼馒头的在叫：’’喂!小鬼过来卖煎饼、馒头吃!’’但是这些，先前他都吃过了，今天要调换一样东西吃，没理他们。

　　听人家说，从安庆那边过来的董回子酒馆杂烩面好吃。就折转身，穿过嘈杂、熙熙攘壤的人群，跑到座南朝北的董回子酒馆，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下，向那个操着浓郁的安庆口音大妈问：’’杂烩面多少钱一碗?’’

　　’’ 八角钱一碗。哎，小伢子，你可有钱买啥?’’

　　小燕子拍拍口袋，很有底气的回答：’’当然有了，你给我端去。’’

　　’’啧啧啧，人屎一样，还怪拽得呢，小把戏，你等着一一’’

　　杂烩面端上来了，小燕子将已数好的八毛钱递给安庆佬大妈，闻着香喷喷的杂烩面，嘴先嚅动起来……、赶忙拿起筷子，目无旁人地吃了起来……美味可口的杂烩面吃完了，他用手揩揩油嘴，来到街上，望着赵家茶馆隔壁弄堂里，陆陆续续进出清华池澡堂洗澡的人们，脸上都泛着红光，一副适意的样子。他动了念头，也想去洗个澡，尝尝在澡堂洗澡的滋味。

　　"不晓得要多少钱?"对面弄堂有个窗口，去问问看。贵了，钱不够，就不洗。

　　一问澡堂卖票窗口，只要一毛钱一个人。这下好了。小燕子想，口袋里两毛钱只需要花一毛，还剩下一毛，可留着买糖果吃。不，还是等天热了，买香蕉冰棒吃吧。

　　他买好澡票，交给收票人。一掀厚布帘子一一小燕子希奇了：里面水气缭绕，像白雾一样，尽是脱光衣服的人，淡黄色胴体，只晃悠，光着赤胯，躺着的，坐着的，还有走动的，那个像钟摆一样的"东西"，不停地晃动……

　　’’小鬼!你不要东张西望的，就在这边空位子上脱衣服洗澡吧。’’澡堂子的人大声吆喝着。

　　小燕子，闻声吓一跳。

　　他很不好意思当着众人面脱光衣服，长这么大，都是在家里澡盆里洗澡，从未上过澡堂，今天要在众目睽暌之下，把自己小鸡露出来，实在羞人。但又花了钱买了澡票，不洗，岂不可惜了?于是，就学着那些大人也老脸皮厚、无所谓的样子，把上衣和长裤一件件脱下来，还一手把胯裆捂着，一手检查上衣口袋还未交给母亲的一块多钱，是不是放好了?再摸摸在另一衣兜里还剩下的一毛钱可收牢?然后才两手捂着"小鸟"，光溜溜，赤条条地、害臊的、慢腾腾地走进里面洗澡池子……他又掀开一道厚布帘，水气形成的白雾更重了，许多人光着身子在洗呀，搓呀，有的人，四脚朝天，仰面八叉地躺在四方木格子上蒸气，有的老人，瘦得肋骨根根躺在那里，像煮熟了大虾一样肉红色，他们互相搓背，说笑着。小燕子像在看旋转玻璃万花筒一样，感到很有意思。他赤手空拳，连毛巾也没有，寡手就这样下池洗澡……洗好了，爬上来。

　　"嗯，总算把老子手上捡破铜烂铁的灰尘、污垢、身上汗味、脚上臭气洗掉了。"小燕子暗自庆幸，可是他湿漉漉的，没毛巾擦身上的水……就坐在那位子上，等身上水淋干了，才好穿衣服。他望着那些大人们，不亦乐乎地用热腾腾的毛巾擦水，左一把，右一把，揩得好舒服哟。

　　凶毛厉害的澡堂子那人，就是不理会他，不给他手巾把子擦，无视他这个小鬼、小把戏的存在。小燕子头一次进澡堂，哪里懂得他应该享受跟别人一样的待遇。心里想：也许他们大人给的钱比他多些吧?才有热毛巾把子。要不，就是他们从自己家里带毛巾来了。他不好意思问、也不敢要毛巾。澡堂子的人，就是不主动给他递毛巾，就这样一直耗着一一他身上水也淋干了，小燕子赶忙穿衣服、拔鞋，临走时，他狠狠瞪了一眼澡堂子那个递毛巾子很凶的人。在心里咕哝道：’’格麻戳我来子的!老子以后再也不到你这个吊澡堂子里来洗澡了!有那个毛把钱，哪不晓得买两个包子吃吃啊?’’

鬼子进我家

　　还是在少年的时候，母亲还健在，对我说起日军侵略中国，打到贵池，进我家的情况。老人称这些侵略者为"日本鬼子!"或"鬼子!"

　　这是上一辈对日本军国主义搞所谓"大东亚共荣圈"充满刻骨、咬牙切齿的仇恨的语言表达。

　　那一年，听说日本鬼子就要打到贵池来了，全家老少，慌成一团，乱成一锅粥，害怕得不得了。听说鬼子杀人不眨眼，还有惨绝人寰的"三光政策"，而且是在南京大屠杀期间，他们烧杀淫掳，无恶不作。母亲和大姨娘，当时正待字闺中，青春年少、豆蔻年华的"花姑娘"。不能在家呆了;舅舅年小，是传宗接代的种，当然也不能在家里了，母亲的妈妈、我的外婆和外公，只好背井离乡，携妻带小、拖儿带女的"跑鬼子反"了。

　　这是当时对急剧直下的战争形势的一种无奈举措。"跑鬼子反"，就是躲进交通不便的深山老林里去。外婆老家，在当时认为是偏僻闭塞的里山苦竹畈里。丢下县城居住的瓦房和坛坛罐罐、锅碗瓢盏、箱柜衣物、瓷器家什，由上了年纪的外婆的妈妈我的老太太来看家守护。

　　老太太是个小脚，梳个巴巴鬏，她认为自己上了这把年纪了，一个人在家没事，看看门户，鬼子来了，不能把她怎么的。谁料到，横祸血光之灾正向她逼近......

　　那时，驻守贵池的国军，闻风丧胆，听说鬼子要打来了，没放几枪，就恭手相让，把一个好端端的古老贵池城，就这样洞开城门拱手让给了日本鬼子了，他们比老百姓跑得还要快，美其名曰是保存他们的"有生力量"。

　　长驱直入的日本鬼子，进了贵池，挨家挨户的搜刮民财，抓老百姓给他们做苦力。

　　大约一个班的鬼子，端着上了刺刀的枪，闯进我的家，见只有一个老太太在屋，厨房锅台大，就生火做饭，饭菜烧好了，找东西盛装，跑进房间，东翻西找的，寻到我家待用的、用紫红漆漆的、带盖的马桶和洗脚盆，拿到厨房，要用它们盛饭装菜......

　　中国人是讲究方圆、规矩、礼仪的。老太太见状，要从鬼子手里拿过来，鬼子阻拦。由于语言不通，老太太用手势比画跟鬼子说，拍拍屁股、擦擦脚，摆摆划划，意思是想告诉这些鬼子，这是用来屙屎拉尿、洗脚的，不能用来装饭盛菜吃。这是番好意，谁知这些狼心狗肺、丧心病狂的日本鬼子，理解为是在污辱他们，一声"八咯呀路"骂了之后，就在锅门口，操起一把夹柴烧锅用的大铁火钳，朝老太太的头板囟砸打下去，顿时，我那可怜的老太太，头顶上鲜血直冒...... 不一会，她那双小脚，再也支撑不住她老的身体，"轰咚"一声倒地而亡。

　　这是日本鬼子侵略贵池，欠下我家的一笔血债!

　　鬼子第二次进我家。是在家人"跑鬼子反"后，惊魂未定的情况下，慢慢地从深山老林的乡下，探索着回到贵池城。含悲忍痛，将老太太掩埋好。才过上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不久，鬼子又进我家了。是因为，小学才毕业，还没上初中的舅舅，由于用铁丝做了一个像无线电接受天线形状的东西，放在阁楼小窗外，这是他模仿在街上看见机关里窗外那样，也弄个好玩，其实他并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东西。结果，让汉奸看见了，报告给鬼子，说我家有电台天线，可能是私通"四老爷"(即新四军) 。鬼子牵着狼狗来了，将舅舅抓去。母亲说，舅舅当时还是个不懂事调皮的孩子啊，哪晓得弄这些事?舅舅晚上睡觉怕尿床，将自己小"鸡"用细麻丝扎紧，结果他要尿尿，尿不出来，胀得他急得哭起来，哪晓得做这些神秘神圣的事呢?

　　鬼子把舅舅捉到监狱，拷打逼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更查不出他们要找的东西来。家里只好把脚屋、柴房腾出卖了，将钱托人将舅舅保了出来。他年少的心身，受到严重的摧残。

　　这是鬼子欠下我家又一笔债!

　　回忆过去，是为了珍惜今日祖国强大、安宁。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程应生，男，安徽池州市作家协会会员。退休后，自2014年起，先后在《散文百家》《青年文学家》、《安庆晚报》、《池州日报》等报刊先后发表《老屋门前的水井>《夏荷》、《终于等到新枝出》、《鞋》、《老盛展马》、《老街的吆喝声》等四十余篇散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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