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仁志：坦腹庐记
坦 腹 庐 记
(外二篇)
安徽安庆 金仁志
坦腹庐，余之居所，位于皖省宜城北郊，曩称金家堡屋，导航图标示余家岭处。三下两上砖楼，而立前建，今已古旧朴陋，然不碍坦腹，容余坦腹，足矣。至于吾何故冠名坦腹，且容余略略道之。
余自家贫辍学，志于文史哲类。初为学门专业，然，此业饥不能当饭，寒不能当衣，贫不能致富，困不能去难，况需孜孜矻矻，兀兀穷年，慢功细究，于寒门子弟确为奢谈与笑谈。遂赍之于心，往返城乡，跃然于畎亩、生意场，得暇方修之、攻之，因此业亦可医愚。后值生意滑坡，双亲病、故与归窆，吾子读书，余又一病七八载，再生人间，忽忽半生尽去，少年壮志遂成画饼。
其间，虽发文几家期刊，亦获奖、被评论，然只聊当自慰耳。学海无涯，愈学愈知其茫茫无涯，是故每每惊悚之余，仍操之继之。释迦佛云：“迷中迷，悟中悟”——明白了一些的道理，明白生之真谛，不枉此生，夫复何憾?!
今岁年初，因苟且苟活非吾所愿，余愤然辞职。思及年近杖乡，余生几何?况，所欲微微，所需寥寥，儿孙又有儿孙福，遂拾旧学，读读写写。余亦知：身为农裔农夫，当此利益或曰利己至尊、享乐至上之际，不老不少，不营不求，颇悖时宜。然，人虽离不了钱这一生存基本，然亦有钱之外更多美好而无价的东西，譬如真心、真情、真爱。田地已流转，年岁又一把，一时无合意之事，岂可坐废寸金。况，志学于兹，半途而废，岂不有愧悔之忧。
因之再也扛不住酷寒、顶不住暑热，受不了这样那般的折腾，亦不效人漂往城中熬夜做餐饮、拿健康换钱财。飞得更高，美则美矣，然毕竟乃他者目注。且，一旦力之不济，飞得愈高跌得愈惨，倒不如飞得低些，飞得健些，飞得坦然些，或更飞得美些。趁此余生，脑瓜更理智，意志更坚韧，步子更踏实，眼光更老到，内心更豁达，与其虞于湛乐，浪掷生命，何不继之有趣之事、有味之情，刮垢磨光，完就最美自己?
岁月年年月月日日夜夜虽催人老，无商量余地，然亦有有情一面，令人感之叹之之余，亦使人珍之惜之，此乃岁月无情之目的吧。无情与有情，需看目的为何——若目的已达，无情也是有情，若目的未抵，便纵有殷殷情深亦属无情。
羲之深谙是你的便是你的，因而坦腹东床。余之坦腹草庐，实因苏子有言：“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不是你的虽得还失，古今多少风风光光忽而栽跟头者皆是镜鉴，所以他才“一蓑烟雨任平生”。人，倘有碗粗茶淡饭，衣食住行不寒不饥不困，何苦任利牵之、引之、拽之、扰之，为物之隶奴，挖空心思，煎熬自心?且，一朝求之不得，便堕求不得苦。——人活世间，索取至苦，奉献至乐，此余行年半生至切至深之悟也!
噫!
——楼上有室两间，一为杂物收储，另为吾子返乡卧室，余冠名“坦腹斋”。斋中拥书三橱，坐拥其中，读之不知日升月落、朔望往复、春去夏至，套用老学庵联语：“万卷古今消永日，粗茶淡饭送流年”。情固随事而迁，然业需专，志宜一。况，一生何求?欣于所遇，安于耕读，捕真捉美，偶有独见，不亦快哉!至于得失荣辱，历世亦久，阅见亦宽，明了没什么不是一时，故任其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余自坦腹。人命呼吸间，人生如露如电如梦如幻如泡影一瞬，倘能做好一事，则此生幸矣、足矣，并记之。
时二〇一九年六月卅日，己亥庚午戊戍日。
鸟 声 赋
曦光已明，红日未现，甫醒，闻鸟声高高低低，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啾啾，啁啁，咕咕，唧唧，嘎嘎，嘁嘁，喳喳，此伏彼起，如波似浪，若粥一锅。静听之，时似喧闹，时若娓叙，时或短一声长一声，时或一声撵一声，皆自自然然，似自鸣得意，清脆悦耳，不似人声混浊喧闹。
斯喧斯叫斯欢斯闹，昔年山里打柴亦闻，然，不似如斯热闹。思及斯时，乡里人多，山里树少，而今乡里人少，庄前屋后木秀繁阴，阴翳葱茏。鸟们奔此天堂，岂不日日撒欢。岁始辞职，不再日日上班、忙忙碌碌，心头无事，沉醉鸟声濯洗之中，与自然融为一体，蒙尘之心被此清气静气激活，得清净清福也。亦愈信失未必为失，亦必有得，天道无亲，老天爷自是公平公正矣。
得清福，养清心，大得也，不若为利劳心，既得之亦一小得也。亦难怪脚不粘泥之城里人一遇闲暇便发疯般纷纷往乡下，寻乡村自然之美，觅人间清静清福。
鸟身有羽，生不为衣愁;衔枯枝三三两两，垒个陋窝，不为住愁;有翅可随时上九天，亦不为行恼。唯饥来觅觅食，饱后哼哼曲，悠哉乐哉。人，若不效范秀才、杜甫们忧世忧民，寒有衣，饥有食，困有窝，行有车，知得失荣辱祸福利害自有定数而不争不求，亦可如鸟们诗意栖居，自由自在，欢歌笑语。
“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贫寒，不遑遑于富贵”。人如斯者稀，鸟如斯者众。若人皆可为，断不会悬之故纸为后世样板也。
蜂有蜂王，羊有头羊，雁有领头，鸟亦必有首倡者而后众鸟和之。若非，谅亦不至如斯大张旗鼓，漫天漫地，似无人之地，毫无忌惮。从众，固常人之病，然亦常鸟之病。常，遍也，未出类拔萃也。若常人，境而高者稀，品而纯者少，德而厚者微，而见真谛且行之高妙者则更微乎其微。
然，鸟知乡林之乐，而不晓人之乐。人知乐其乐，而不悟不忧不恼不愤即为乐。人固与鸟有异，且自诩高级动物，然亦动物一类，其生亦与鸟同，忽忽而逝。
惜余不识鸟音、不解鸟语，不知斯为聚会讨论运命乎，商榷觅食技巧乎，抑或纯为树茂虫盛食不愁而歌之咏之乎?嗟叹之余，忽悟，自然界秘密众矣多矣，人不知其谜者又岂止鸟语鸟音?数学家虽从植物王国发现了黄金分割数，却无法释其所以然，亦只好冠名无理数。于是，欣欣然，落笔而记。
仰 望 星 光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咏月诗篇不胜枚举，而熠熠星光却少人歌吟，或是星星太遥远、星光太微弱了吧。
一束星光，经过多少光年才播撒到地球?每个星体又于天庭存活了多少年?那忽闪忽闪之光束到底想与人说些什么?这，恐永远都是问题吧。因为问天，天不语;问人，人又不知。
每每仰望微微星光，心头无物，名利得失之挣扎尽去，若脱钩之鱼忽得解脱，倏忽宁静下来，且有妙不可言之舒坦。到底是来自天庭之光束，有穿越黑暗之力，岂能降服不了心之浮躁?
人心之浮躁，不是想得到更多，便是拥有得太少，根源在埋首患得患失、予少而欲取多，一刻不得停歇，总难清醒认识而割舍之，若瞽者行路，不辨东西南北。康德云：“这个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心灵感到深深震撼：一是我们头上灿灿星空，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因那是真的美的，那人性与自然之辉光皆可照亮心灵暗处，令吾等臣服并习之。
勿以为那点点星光微不足道，其实乃人视野狭隘，不见星空辽阔，压根不知那离地球有多遥远。她本天庭明眸，时时注视着人间。白天，她只是隐起了光芒。
人，应该认识头上星光，仰望星光，不该忽略或视而不见。因为人生不满百，于茫茫浩宇永远是长不大的孩童，只有探索、叩问之份，岂敢渺视之。
责编：丁松 排版：何苗
金仁志，笔名金仁智、仁智、金天。作品散见《散文》《散文百家》《徐特立研究》《当代作家》《攀枝花文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