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豪放派诗人《刘克庄》诗词品析: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刘克庄(1187年9月3日—1269年3月3日 ),初名灼,字潜夫,号后村,吏部侍郎刘弥正之子,福建省莆田市人 。南宋豪放派诗人。

初为靖安主簿,后长期游幕于江、浙、闽、广等地。诗属江湖诗派,作品数量丰富,内容开阔,多言谈时政,反映民生之作,早年学晚唐体,晚年诗风趋向江西诗派。词深受辛弃疾影响,多豪放之作,散文化、议论化倾向也较突出。

作品收录在《后村先生大全集》中。程章灿《刘克庄年谱》对其行迹有较详细考证,侯体健《刘克庄的文学世界》展现了其文学创作各个方面,探索精微。

刘克庄在诗、词之外,尚有不少散文著作。纪昀等人认为他的文章“文体雅洁,较胜其诗,题跋诸篇,尤为独擅”(《四库全书总目》),而在当时则以表制诰启见称(林希逸《后村先生行状》)。刘克庄生前曾自编文集,嘱林希逸为序,继有后、续、新三集,其季子山甫汇为《大全集》200卷。《四部丛刊》收《后村先生大全集》196卷,系影印抄本。词集有《宋六十名家词》本《后村别调》1卷,《疆村丛书》本《后村长短句》5卷,今人钱仲联有《后村词笺注》4卷。

刘克庄王迈戏联轶事

据宋周密《齐东野语》有载:宋朝蔡襄与陈亚互相友善。一日,以谑语嘲其名而出对。蔡出对:“陈亚有心终是恶。”陈应声对云:“蔡襄无口便成衰。”又有刘颁曾经戏谑王觌,而云:“公何故见卖?”王觌:“卖公直甚分文。”此例颇多,纯属巧谑。

南宋时期,莆仙有二位爱国诗人。一是刘克庄(1187—1269),字潜夫,号后村居士。于宋淳祐六年(1246)特赐同进士出身,后兼国史院编修官。仙游王迈(1184—1248),字贯之,号臞轩,宋嘉定十年(1217)进士,官至知邵武军。刘与王是诗友, 常以诗唱酬,互为调侃。

《齐东野语》有载:宋杨平舟(栋)以枢椽出任莆阳太守。当时刘克庄与同乡刘希仁,俱以史官身份在故里定居。一日,群集莆仙诸多才子会宴。王迈以此借题出对助兴。出对为:“大编修,小编修,同赴编修之会”。因杨氏与刘氏同是编修,而等级不同。刘克庄当即而道:“欲属对不难,不可见怒”。王迈坦然表示见闻。刘应对云:“前通判,后通判,但闻通判之名”。因王迈有五次调升通判正官职未得,仅是副职。王迈又出对,是将刘克庄之名拆开戏对。对为:“十兄(克),二十年前何其壮(庄),二十年后何其不壮?”刘克庄遂即对曰:“二画(画),二十年前何其遇(迈),二十年后何其不遇?”联对熨贴善谑,传为美谈。

刘克庄好交游,曾云:"某自少壮好交游海内英隽,至老不衰。闲居无事时,四方士友委刺者必倒屣下榻,行卷者必还贽和韵,未尝敢失礼于互乡童子,人所共知。"好友林希逸曾评价刘克庄为"独岿然为大宗工",并说"其于当世交游,先后辈皆名流杰士,姓字班班见集中,不可悉数"。

《风入松·归鞍尚欲小徘徊》

归鞍尚欲小徘徊。

逆境难排。

人言酒是消忧物,奈病余孤负金罍。

萧瑟扌寿衣时候,凄凉鼓缶情怀。

远林摇落晚风哀,野店犹开。

多情惟是灯前影,伴此翁同去同来。

逆旅主人相问,今回老似前回。

刘克庄擅写豪放词,笔力直追苏辛。但他的词也有的写得深情绵缈,曲折动人,比如这首《风入松》。

这是一首悼亡词。悼念亡妻林氏夫人。夫人名叫节,朝请大夫、直秘阁林瑑之女。为人坚贞俭慧,夫妻间情笃意深。他们共同生活十九年,朝夕相伴。夫人殁于戊子,即宋理宗绍定元年(1228)之七月六日。此词大概作于次年自建阳县令任上罢职归莆田,道经福清之际。较之同调橐泉梦断夜初长一首,似更为深挚,更为空灵,更能摇荡人心。

一般的唐宋词,通常是上片写景,下片抒情。此词则不然,它一开头即写词人骑马归来、甜言徬徨歧路的痛苦。曰归鞍,曰徘徊,曰逆境难排,初非出于悼亡,其中暗含政治上失意的悲愤。如单纯出于悼亡,词人会恨不得快马加鞭,赶回故里,到夫人坟上一洒伤心之泪。逆境难排一句正说明他因削职归来,仕途上陷于逆境,使他困扰,使他徬徨,这一无形的绳索缚住他的身心,使他难以挣脱。清人论词有从有寄托入,无寄托出之说,乃是从词史上总结出来的一条宝贵经验。这里词人把对亡妻的悼念之情与政治上的失落感糅合在一起,自然浑成,不着痕迹,可谓深得寄托说的真谛。

人言二句,用事而能浑化。曹操《短歌行》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是消愁之物,然而有病之身不宜酒,纵忧愁深重,也难借酒消愁。有病,一可悲也;病而有忧,二可悲也;有忧而不能饮酒,三可悲也。语曲而婉,情深且挚。孤负金罍,金罍,酒器也。着以孤负二字,便显得感慨沉郁,而又婉曲深挚,这也是接近婉约风格的一个特点。

如果说以上纯系抒情,那么至歇拍二句,则将情与景融而为一,逐渐点出悼亡的主题,并为下片作铺垫。萧瑟扌寿衣时候,是运典写景,兼点时令。古乐府有《扌寿衣篇》,皆托诸从军者之妻口吻。杜甫《扌寿衣》诗云: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亦写思妇情怀。如今到了秋天,扌寿衣无人,砧声不闻。唯有萧瑟秋风,吹拂着道中的瘦马。词人怎能不凄然伤怀?

抓住富有特征的细节,勾起对昔日生活的回忆,抒发深沉的掉念。如果仅用抽象的语言,就不会如此真切感人。凄凉鼓缶情怀,是蝉联前句,用典抒情。《庄子·至乐》云: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鼓缶情怀,也就是哀悼妻子的情怀。

秋风萧瑟,词人罢官归去,那位远近必俱的夫人却不能跟随他回来,他怎能抑制内心的悲痛呢?从归鞍徘徊写到此处,词旨渐趋显豁。这种手法有如剥茧抽丝,将读者渐渐引入词的意境。

过片紧承上片继续写景。近人王国维云: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间词话》)此时的词人满怀丧妻之痛,因此在他看来,周围的景物也似蒙上悲哀的阴影。如果说上片是写他在道中踽踽行进的情景,那么下片则写词人投宿前后的况味。

野店犹开四字,似乎带有某种的欣,使词情稍稍扬起,将前词所表现的悲哀稍稍冲淡了一些。但是这种扬正是为了抑。一扬一抑之中,感情愈转愈深。这从后面的描写可以看出:多情惟是灯前影,伴此翁同去同来。二句通过孤馆寒灯,表达了对亡妻的思念。从语言上看,也似带有几分欣喜,然而骨子里却是更深沉的悲哀。词人身处孤馆,唯有一盏寒灯作为伴侣,一种孤寂之感,悼念之情,凄然流于言外。不直接写人亡,而以客观景物作为烘托,这也是一种婉曲的手法。

结尾二句直率朴实,如出逆旅主人之口,才真正称得上真质可喜。今回老似前回,重在一个老字。前回投宿,词人已经老了;今回投宿,比前回更老。何以更老?当然是因为妻子故去,过份的悲哀促使他衰老。这一形貌上的变化,都是通过逆旅主人的眼光反映出来的。一句质朴的语言,含有深挚的情感,可谓似直而纡,似质而婉,同整个词的风格仍是十分协调的。

这首词带有较浓的婉约情味,但与婉约派词人相比,却又不够缠绵凄婉。看来这样的风格是与词人的创作思想分不开的。

《满江红·夜雨凉甚,忽动从戎之兴》

金甲琱戈,记当日辕门初立。

磨盾鼻,一挥千纸,龙蛇犹湿。

铁马晓嘶营壁冷,楼船夜渡风涛急。

有谁怜、猿臂故将军,天无级?

平戎策,从军什;零落尽,慵收拾。

把《茶经》《香传》,时时温习。

生怕客谈榆塞事,且教儿诵《花间集》。

叹臣之壮也不如人,今何及!

这首词,是南宋后期爱国词人刘克庄的代表作之一,在写作上,颇具特色。上片写过去,正面着笔,风格豪迈雄健;下片写今日,纯用反笔,风格掩抑沉郁。运用强制的对比手法,极富感染力。

金甲琱戈,记当日辕门初立。两句是倒装句,按正常语序,应为记当日金甲琱戈,初立辕门。作者为的是突出金甲琱戈的雄姿。因此,词一开头就鲜明突兀地展现出自己初参军幕时的兴奋神情,以及种种激动人心的场面。辕门初开,铁甲琱戈,词人此时多么精神抖搂,气宇轩昂!磨盾鼻,一挥千纸,龙蛇犹湿,在盾牌鼻纽上磨墨,则进一步显示出当时军情的紧急和他的才气纵横,起草军事文书运笔如飞,挥洒之间,千纸立就,而如龙蛇走势的字迹还没有干呢!

铁马晓嘶营壁冷,楼船夜渡风涛急。天刚黎明,寒气侵人,披着铁甲的战马已嘶鸣起来,奔赴战场;黑夜里,狂风呼啸,怒涛奔腾,高大战船正在抢渡。这二句生动地描绘出金兵南犯和宋军抗御的惊心动魄场景。有谁怜,独臂故将军,无功绩?金兵退后,非但没有功赏反遭诽谤,被迫去职。独臂故将军,用汉将李广事。《史记。李将军列传》载汉代李广猿臂善射,即臂长如猿,可以运转自如。他参加过七十多次抗击匈奴的战斗,被匈奴人称为汉之飞将军,然而始终不得论功封侯。作者以李广自况,悲愤地质问:有谁对这种不平之事表示同情呢?激愤之气,溢于言表。

下片用一系列反笔倾诉了报国无门、英雄坐老的郁闷情怀。平戎策指克敌的策略、计划。从军什指描写从军生涯的诗歌作品。现在既然人已被弃,留着这些东西又有何用?只好任它散失殆尽,而懒得收拾了。国难方殷,自己却无事可做,只得将《茶经》、《天香传》之类的读物,拿来时时温习,消磨岁月。词人为什么生怕客谈榆塞事呢?因为当时南宋边防形势越来越严重,而统治者仍然醉生梦死,爱国之士请缨无路,谈论及此,徒然空悲切。榆塞,指边防要地。《花间集》是后蜀人赵崇祚编选的一部词集,是剪红刻翠一类的作品。作为爱国词人,他粗识国风《关睢》乱,羞学流莺百啭。总不涉闺情春怨(《虞美人。席上闻歌有感》),现在却拿《花间集》词来教下一代。这表明面对理想与现实之间尖锐的矛盾冲突,词人也似乎悲观到了极点。最后两句:叹臣之壮也不如人,今何及!借古人之言以说己心,更是满腹牢骚,一腔激愤。

这首词的上下两片对比极为鲜明。上片从金甲琱戈到楼船夜渡风涛急,回忆昔日军营生活,壮怀激烈,酣畅淋漓。从有谁怜猿臂故将军开始,突然一个大转折,写壮士凄凉,苦闷,抑郁。下片纯是牢骚语,以嬉笑写愤激,故作旷达,而不平之气,充溢字里行间。词人写自己抛开武略,课读《茶经》,与客不谈边事,教儿但诵《花间》,吟风赏月,似乎甘愿将生命的热力消磨殆尽,其实,从词序即可看出,风风雨雨,皆可触动心事,可见其内心痛苦之情。由此可知,下片所用口吻虽闲淡委婉,其实是更深刻地揭示了那一时代英雄报国无门的一腔悲愤。

这首词意境开阔,风格雄浑,结构严密而变化莫测,脉络分明,错综交织,慷慨而不消沉,悲壮而不衰颓,充满积极的爱国之情,成为传世名词。

《清平乐·好筑避风台护取》

顷在维扬,陈师文参议家舞姬绝妙,赋此宫腰束素,只怕能轻举。

好筑避风台护取,莫遣惊鸿飞去。

一团香玉温柔,笑颦俱有风流。

贪与萧郎眉语,不知舞错《伊州》。

作为辛派词人的代表之一,刘克庄的词一向以豪放见长。但词人也并非不会婉约,而是不欲而已。偶为婉约之词,情意款款,自然又是一首佳作。比如这首《清平乐》,置于婉约词中,几不可辨识,以为又是哪一位多情妙手的快意所为。

南宋时期上流社会有蓄家姬的风气。这首词所描写的就是一个以歌舞佐酒的家姬。一开始一束素绢比舞姬的纤腰,抓住了作为舞姬最重要的因素。由此开始,上半阕四句,句句使用夸张。刘勰《文心雕龙·夸饰》说夸张可以发蕴而飞滞,披瞽而骇聋。夸张手法在突出事物的特点方面,刻画得更有力。此外,这四句中有三处典故:宫腰束素用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腰如束素,原句是描写一个据宋玉自己说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的。好筑避风台护取用赵飞燕的故事,据说赵飞燕体质轻盈,汉成帝恐其飘翥,为制七宝避风台。惊鸿飞去用曹植《洛神赋》里写洛神的句子翩若惊鸿。这三个成句全是写最美的女子的,用这些典故来写舞姬,自然上半阕的真正含义,就不只是写其的体态轻盈了。

一团香玉温柔,笑颦俱有风流两句在继续作形态方面描绘的同时,开始着力烘托舞姬的精神风韵,上下两片之间在这里得到了自然地过渡。同时,这两句对舞女风韵正面、概括的描写,也给结尾两句作了最好的铺垫。贪与萧郎眉语,不知舞错《伊州》(萧郎,泛指为女子所爱恋的男子。《伊州》,舞曲名)两句,《词旨》推为警句,好在哪里?首先,萧郎在词中即指作者自己,亦或他人,彼此眉目传情,销魂荡魄之际,舞姬竟然舞错了《伊州》曲,其情其景,焕然生动,如在目前。其次,词的前面部分都是对舞姬的客观描写,到此作者才把自己融入其中。因为作者主观情感的融注,也就更加曼妙迷人了。

刘克庄词多写人民疾苦和对祖国命运的关注,多有慷慨大江东去的气概,很少剪红刻翠之辞。因此,不少评论家以为克庄词缺少含蓄微婉的力量。这阕词写粉黛,叙歌舞,读来虽不乏明快之感,但情绪缠绵,措词轻艳,结尾处尤有无穷余意,当可代表刘克庄词风的另一个侧面。

《虞美人·送陈真州子华》

北望神州路,试平章、这场公事,怎生分付?

记得太行山百万,曾入宗爷驾驭。

今把作握蛇骑虎。

君去京东豪杰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

谈笑里,定齐鲁。

两淮萧瑟惟狐兔。

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

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

算事业须由人做。

应笑书生心胆怯,向车中、闭置如新妇。

空目送,塞鸿去。

这首送陈子华的词,写法特别。北望神州路,试平章、这场公事,怎生分付?突如其来地提出一个因北望中原而产生的问题,起势突兀,引人注目。

记得太行山百万,曾入宗爷驾驭。今把作握蛇骑虎。接着才指出问题的具体内容:即是该怎样对待沦陷区的义军。问题从南、北宋之际说起,当时的爱国将领宗泽为抗击金军,招抚了义军首领王善、杨进等人,他敢于招抚被人视为寇盗的义军,有能力驾驭他们,依靠他们壮大抗金的力量,所以宗泽声威大震,军民都敬重他,喊他为宗爷爷。宗泽在政治上、军事上采取正确的立场和措施,在抗敌方面收到了巨大的效果。

作者写这首词时,宗泽逝世已久,但在北方金人统治地区,仍有义军活动。其中红袄军力量最大,首领杨安儿被杀后,余众归附南宋,可惜朝廷不信任他们,把抗金民众武装看成是手上拿的蛇和跨下骑的虎,甩掉又不是,用又不敢用。作者送行的友人陈子华,他曾主张积极招抚中原地区的义军。他出知真州(治今江苏仪征),在宋理宗宝庆三年(1227)四月,当时李全还未叛降蒙古。宋朝如果能够正确团结、运用义军的力量,抗金是大有可为的。所以作者送陈子华赴江北前线的真州时,要他认真地考虑这个关系国家安危存亡的重大问题。这里前二句歌颂宗泽正确对待义军,声威极大;后一句用《魏书。彭城王勰传》的典故,批判昏聩无能的投降派。两种不同的形象,形成鲜明、强烈的对照,笔力遒壮。君去京东豪杰喜,想投戈拜真吾父。谈笑里,定齐鲁。希望陈子华到真州要效法宗泽,使京东路(指今山东一带)的豪杰,欢欣鼓舞,做到谈笑之间,能够收复、安定齐鲁北方失地。既是勉友,更抒发自己延纳俊杰、收复河山的热切愿望,写得酣畅乐观,富于豪情壮志。

下片情感波澜起伏,一会儿奇峰突兀,一会儿陡转直下,沉郁凝重。两淮萧瑟惟狐兔。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面对当时现实:国土沦丧,人烟稀少,狐兔出入;父老长久盼望,然而看不到祖逖那样的志士。笔调跌宕,感情变为悲愤。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说当时不但丧心麻木、公然卖国的投降派不想念中原,连以名流自命的士大夫们也没有意志去收复失地。笔调和前三句相同,用南宋统治区域的现实去补充前三句,进一步浓化前三句的感情。算事业须由人做。指出事在人为,不须颓丧,又转为充满信心的乐观,和上片的思想感情相呼应。单句回斡,陡然而来,戛然而止,这是词中表现豪迈之气的顶点。应笑书生心胆怯,向车中、闭置如新妇。用《梁书。曹景宗传》的典故,嘲笑书生气短,言外之意,也是希望陈子华要振作豪气勇于作为,似自嘲而实是勉励陈子华。空目送,塞鸿去。

以写送别作结。全词正面写送别,只有这两句话;又不直接写送人,却言写目送塞鸿并去,仍与北国河山联系在一起。既点题,又围绕全词的中心内容,有余味,有力量。

历史上的反动统治者,都是敌视人民的力量,勇于对内,怯于对外。在这首词中,作者要陈子华正确对待义军,招抚义军,思想是进步的。他的词,发展了辛弃疾词的散文化、议论化的倾向,雄放畅达,继承辛派的爱国主义词风,又有自己的风格。这首词气势磅礴,一气贯之,是名词的显著特色。立意高远,大处落墨,又曲折跌宕,不同于那些一味讲究直率的人。

《沁园春·梦孚若》

何处相逢?

登宝钗楼,访铜雀台。

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

天下英雄,使君与操,馀子谁堪共酒杯?

车千乘,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

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

这首词采用虚实结合的手法,以梦境写思念的友人,将那种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情,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出来。

方孚若名信孺,是作者的同乡,又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在韩侂胃伐金失败以后,曾奉命使金,谈判媾和条件,驳回金人的苛刻要求,自春至秋,使金三往反,以口舌折强敌(《宋史》本传)。金帅以囚或杀相威胁,他始终不屈,置生死于度外。此词应系悼念之作。

词的上片写的是梦境。这是一场意气飞扬的美梦。

作者梦见与方孚若相逢之后,一同游赏宝钗楼和铜雀台,吃的是用东海的大鱼切成薄片的鲸脍,乘的是产自西北地区的骏马龙媒。他们则象刘备、曹操一样,是英雄豪杰,在网罗天下四方的剑客奇才,数量之多须用上千辆车子装载。作者笔下展现的图景,正是封建社会中的志士仁人所追求的理想生活,身居要职,事业上大展宏图,可谓志得意满。

这是作者有意虚构的情境。将宝钗楼,铜雀台、长鲸天马等入词,但并非实物;作者和方孚若在政治上的作为,自然无法同刘备、曹操相提并论。但是,作者的这类描写还是有一定生活依据的。据《宋史》及作者所撰墓志铭记载,方孚若为人豪爽,视金帛如粪土,尤好交游名士,所至从者如云。闭户累年,家无担石,而食客充户。这段描写在虚构之中还可看出一点真实的影子。作者结合实际生活,融会历史题材,虚实结合,而以虚为主,表现出豪迈爽朗的气魄。

词的下片写梦醒之后的现实景象。晨鸡无情地唤醒美梦,使作者不得不面对现实。梦境值得留恋,但实际生活的境遇却如此残酷无情: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这是作者与方孚若共有的无奈叹息,但决不是绝望悲鸣。作者还怀有强烈的愿望,幻想能象李广那样在国家多事之秋建功立业。在刘克庄所处的时代,南宋王朝已处于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境地。他一生经历了孝宗、光宗、宁宗、理宗、度宗五朝,仕途历尽波折,他曾四次被罢官,因此,怀才不遇之感,黍离哀痛之情,在他的诗词在中常有流露。这首词下片抒发的正是作者这种真情实感。挚友已乘鹤西归,恢复国家统一的大业更难以实现,感旧生哀,一腔凄凉悲愤的感情发泄无遗,伤时忧国的思想就是这样被充分地表现出来。下片描写以实为主,跟上片恰成强烈的对比。

作者在表现思想矛盾、表达一贯的爱国感情时,用的不是平铺直叙的手法,巧妙地引用历史典故,做到虚实相彰,使主题思想表达得更加充分、深刻。词中写道: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基本上引用《汉书。李将军列传》的原文,在《汉书》中,汉文帝对李广说的话是: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字句相差不多,只是把《汉书》原文稍加点改,用在词中,显得自然妥贴,同时赋予这个典故新的含意。时局是如此危急,国家处在多事之秋,正该起用李广这样的名将;而现实情况却恰恰相反,贤才能臣根本就是报国无门,这怎能不叫人凄凉感旧,慷慨生哀呢?冯煦在《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中说:后村词与放翁、稼轩犹鼎三足,其生丁南渡,拳拳君国,似放翁;志在有为,不欲以词人自域,似稼轩。这首词这充分体现了作者拳拳君国和志在有为的气慨,同时也抒发了作者壮志难酬的悲慨。

《一剪梅·袁州解印》

陌上行人怪府公,还是诗穷,还是文穷?

下车上马太匆匆,来是春风,去是秋风。

阶衔免得带兵农,嬉到昏钟,睡到斋钟。

不消提岳与知宫,唤作山翁,唤作溪翁。

刘克庄是一个心怀天下、渴望为国立功的人。但在当时那个腐朽的时代里,他的仕途却充满了曲折。嘉熙元年(1237)春,词人出使袁州,数月后即因火灾被劾罢官。刘克庄大为不服,写下这这首词以示申说。

词篇一开始即通过陌上行人对词人下车上马太匆匆的惊怪,使我们看出这次被解职是毫无道理的。下车上马其间相距不过数月,故云太匆匆。

诗穷、文穷是诗使人穷、文使人穷的意思。行人们这样发问正说明城中父老对他革职的不解与不平,这从侧面肯定了作者在袁州并无失职,失火不是他的过错。既然人们对他这次解官只当是因为诗穷,因为文穷之故,换言之即非为政有失,则作者被排挤的真相不是昭然若揭了吗?作者借行人之口,巧妙地为自己的罢官作了申诉。春风、秋风两句点出时间,表明清白,暗指仕途沉浮无常。

下半阕从作者方面立言,是对行人关切的回答。那意思是说:不要有什么奇怪,我自已倒落得个清闲。宋时,一般情况下知州兼任本州兵马钤辖和劝农使。知州的实职被夺,也就没有带兵、农的虚衔了,这是一种幽默的说法。阶衔免得带兵农,嬉到昏钟,睡到斋钟。不消提岳与知宫,唤作出翁、唤作溪翁这几句说既然当权者不给事干,那就只好从早玩到黑,从天黑睡到吃饭,作一个名副其实的山翁、溪翁。不能跻身仕途就作浪迹山林的打算,这在封建时代是带有普遍性的现象。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不要忘了作者其实是用反语发泄牢骚。刘克庄绝不是一个甘心作山翁、溪翁的人。

作者在词中寓愤懑不平之气于谐谑闲适之中,一问一答,轻松而不流于浅露,亦客亦主,活泼而不失之含蓄,可以说在豪放粗犷的词风中较为独特。

《忆秦娥·梅谢了》

梅谢了,塞垣冻解鸿归早。

鸿归早,凭伊问讯,大梁遗老。

浙河西面边声悄,淮河北去炊烟少。

炊烟少。

宣和宫殿,冷烟衰草。

北宋灭亡,中原沦丧,人民生活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对生活在南北宋之交和南宋时代的文人士大夫心灵造成了巨大震撼,并成为他们在诗词中反复吟咏的主题。刘克庄这首词就是这样,他通过鸿雁北归,问候北方人民,遥想中原的残破景象,表达出渴望统一的强烈愿望。梅谢了,塞垣冻解鸿归早。江南梅花凋谢了,万物逐渐复苏。北方边塞地区也应该冰融冻解。南来过冬的鸿雁正及早地归去。刘克庄此词,别开生面,委托北去的鸿雁,带口讯向长期处于金人统治下的宋遗民进行慰问。鸿归早,凭伊问讯,大梁遗老。大梁,是指北宋首都汴京。遗老,年老的遗民。词人托鸿雁向他们问候,是表示对他们处境的关心,是对他们抗争的声援,同时也表达了南方爱国志士对北方骨肉同胞的思念之情。然而,何时才能完成统一大业呢?这却是无言可说了。

词的下片,作者的想象翅膀随着鸿雁的北去而飞翔,展现出祖国大好山河如今残破冷落、人民流散、田园宫室荒芜的景象。浙河西面边声悄,淮河北去炊烟少。浙河西面,指浙江西路,包括镇江一带即当时接近宋、金分界(淮河)的前线之地。地处边防,却悄寂无声,反映南宋当局的苟且偷安,防务废弛,当然更谈不上恢复的准备。淮河以北,是金人占领的地区。炊烟少,指在战争破坏和被金人奴役掠夺之下,人烟稀少,一片荒凉。这里真实地揭示了广大民众的苦难生活。最后两句,感情浓烈而深沉:宣和宫殿,冷烟衰草。宣和,北宋徽宗年号。北宋的汴京,到徽宗时期,城市的繁荣,宫廷的奢华到了极点。北宋末年统治者竭府库之积聚,萃天下之伎艺,大兴宫殿,广植花木,穷奢极欲,激起人民的反抗,导致金人的入犯无力抵御,结局是身为俘虏,生灵涂炭,而逃到南方的赵宋统治集团,则又在西子湖畔营造起安乐窝,在那里醉生梦死,将祖宗故国抛在脑后。刘克庄借鸿雁的眼光展示了北宋宫殿的凄凉景色,抒发出故宫黍离、国家衰亡的悲愤,也是对南宋当局的强烈指责。这一句表达的感情不禁让人想起李后主《虞美人》中的名句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只是后主抒发的是物是人非的感慨,而刘克庄在这一句中抒发的只怕是物也非、人也非的更为深沉的慨叹。

这两句不用动词和虚字而把时间、地点、景象和人物感情自然地组合起来,构成一幅雄浑苍凉的广阔图画,鲜明形象,而含意却十分深远,耐人玩味,与李白《忆秦娥》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可谓同曲同工。

《摸鱼儿·海棠》

甚春来、冷烟凄雨,朝朝迟了芳信。

蓦然作暖晴三日,又觉万姝娇困。

霜点鬓。

潘令老,年年不带看花分。

才情减尽。

怅玉局飞仙,石湖绝笔,孤负这风韵。

倾城色,懊恼佳人薄命。

墙头岑寂谁问?

东风日暮无聊赖,吹得胭脂成粉。

君细认。

花共酒,古来二事天尤吝。

年光去迅。

漫绿叶成阴,青苔满地,做得异时恨。

这是一首借写海棠花而暗指自身经历的词,借物言志是此词的好处。

老天爷仿佛是有意和爱花的词人作对,入春以来,低温阴雨,连绵不断,已经过了花期的海棠还迟迟未开。好不容易天放晴了,蓓蕾初吐,偏又暴暖三日,娇嫩的花儿搭拉下脑袋,仿佛一位位慵懒欲睡的小美人。词人两鬓已有星星白发,犹如霜华点缀。他疑惑该不是由于日渐衰老,因而不再有赏花的缘份了吧?人当老去,才思锐减,情怀也不复如昔年之健,恨无五色彩笔以歌咏海棠的风采格致,愧对名花呵!

更使词人懊恼的是,海棠花也和那些薄命丽姝一样,空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却遇不着爱赏、卫护她们的人。她们寂寞地从院墙背后探出头来,秀靥半露,可是又见谁来关怀她们呢?只有那东风在夕阳西下之时,百无聊赖之际,吹去了她们脸上的胭脂,使她们的脸色一天天变得憔悴泛白。词人感概万端:名葩易萎,佳酿难熟,古往今来,这两样物事,是天公最为吝啬,断不肯轻付与人的!光阴脚步匆匆,眼看着夏天就要来临。到那时,树上固然是绿叶繁茂,却再见不着海棠花的倩影;就连地下也将铺满苍苔,缤纷的落英也将无迹可寻。绵绵此恨,还不知怎样消遣哩!

综观全词,真正扣合海棠特征的笔墨实际上仅有胭脂成粉一句:海棠含苞待放之时为深红色,等到花瓣舒展开来,便渐渐褪淡而至于粉红了。然而这正是此词的长处。正因为词人咏物而不粘滞于斯物,所以才能够腾出笔来,淋漓尽致地抒发自己那一腔炽热的爱花、惜花之情。具体地说,起首甚春来、冷烟凄雨一问,就有对于那做冷欺花的造物主无限嗔怪之意。次句朝朝迟了芳信,下朝朝二字,更活画花期既误,词人天天翘首掐指相盼计日之焦虑。以上二句,是词人爱花惜花于海棠未花之前也。

继云蓦然作暖晴三日,又觉万姝娇困,对于初开之花的疼惜,一如对于扶床弱步之小囡。继云倾成色,懊恼佳人薄命,墙头岑寂谁问,对于盛开之花的爱怜,俨然像是在为待字未嫁的相邻娇娃而叹息。

东风日暮无聊赖,吹得胭脂成粉,对于行将凋零之花的伤感,则不啻是向韶华转逝的空闺少妇一掬同情之泪了:分三阶段写来、都是爱花惜花于海棠已花之时也。最后以漫绿叶成阴,青苔满地,做得异时恨作结,悬想未来,情深一往,是仍将爱花惜花于海棠无花之后也。全篇循序渐进,脉络井井,写尽了作者对海棠花的钟爱深惜。

作为南宋后期的爱国志士,刘克庄一向耿介刚直。这一点颇不为当政者所容,屡被罢官。仕途冷暖,于风雨如晦之时,感受更深。因此词人眼中的海棠也就不纯然是海棠而融入了作者的精魂,似花还似非花,作者与海棠在情感深处得到了沟通。既属咏花,故作者自比潘令,便有一客不烦二主之妙。玉局谓苏轼,石湖则是范成大的自号。这两位本朝的文豪都酷爱海棠并为她题写过脍炙人口的诗篇,如苏氏之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海棠》)范氏之低花妨帽小携筇,深浅胭脂一万重。不用高烧银烛照,暖云烘日正春浓(《闻石湖海棠盛开亟携家过之三绝》其三)等等。咏海棠而写出苏、范二公,较前泛用潘岳事,更为贴切。

一阕之中,虽三见古人,但各派各的用场,潘令是自况,玉局、石湖是反衬,用事命笔,错落有致,自然渊雅。这亦是本篇的成功之处。飞仙、绝笔云云,是词人怅恨二公仙逝,不能再传海棠之神韵。但是词人对海棠的拳拳眷恋之情,绝不亚于东坡、石湖,因此尽管自己才情不及二公,仍然不肯搁笔,而愿竭尽全力为海棠传神韵。

《长相思·惜梅》

寒相催。暖相催。

催了开时催谢时。

丁宁花放迟。

角声吹。笛声吹。

吹了南枝吹北枝。

明朝成雪飞。

本词题为惜梅;上片着重在一个惜字上。

起首两句写梅的开放和谢落。寒相催,暖相催是指气候转暖,促使梅花萎谢。以下两句叹息寒催梅开,暖催梅落,早开便会早落,因此就叮嘱花儿,还是迟一点开吧。其惜花之心,由此可见。及到花飞春去,就感伤不已,真是惜花兼又伤春。对此作者有不同的看法,认为,花儿开得迟些,甚而至于不开,那就没有谢落之事,当然也不会生惜花之心。此即所谓无得亦无失,也是妙参佛理的了达之语,由此可见作者的人生态度是殊有悟境。

下片从惜梅引申到伤时。先写闻曲有感,但闻角声传出《大梅花》、《小梅花》的曲调,笛声传出《梅花落》的曲子。因为汉代军中之乐横吹曲中有《梅花落》是笛中曲名。角也是军中吹器,唐大角曲就有《大梅花》、《小梅花》等曲。鸣角又有收兵之义,因此,边境告急,城危如卵,谁又能承担起恢复中原的重任呢?词意至此,已从惜花转到忧时。

吹了南枝吹北枝,此句承上两句而来;南方气候温和,寒流罕至,岭梅往往南枝花落,北枝花开,所以说角声、笛声吹落了南枝梅花,又吹落了北枝。这里暗与上文照应,隐指危机存在于偏安江南之小朝延。

末句词意一转,仍归结到惜梅上。梅花开时清香阵阵,沁人心脾。梅花落时,片片花瓣,漫天飞舞,宛若飘飘白雪,使人观之不胜叹惋,欲留不能。一个惜字,深入骨髓。

《昭君怨·牡丹》

曾看洛阳旧谱,只许姚黄独步。

若比广陵花,太亏他。

旧日王侯园圃,今日荆榛狐兔。

君莫说中州,怕花愁。

词人写牡丹,多赞其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充满富贵气象。总之大都着重于一个喜字,而作者独辟蹊径,写牡丹的不幸命运,发之所未发,从而寄托词人忧国伤时之情。

北宋末年,徽钦二帝被虏北行,诸后妃相随,沦落金邦。南宋爱国诗人念及此辱,无不愤慨感伤,生活在南宋末年的刘克庄,痛感朝廷腐败,国势衰颓,报国无门,故托牡丹以发愤,抒其黍离之哀。

首二句写牡丹的身世。所谓洛阳旧谱,是指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其中云:姚黄者,千叶黄花,出于民姚氏家。又云:魏家花者,千叶肉红花,出于魏相仁溥家。姚黄魏紫在当时是牡丹中的名贵品种。这里单举姚黄,是以姚黄代名贵牡丹花种。独步二字,准确、简洁地说出这些牡丹的美丽和名贵。

词人遥想当年中州繁华,人们竞赏牡丹,姚黄魏紫独占魁首,盛况何等空前?这不仅是深情地赞美,而且也饱含着词人对北方故土的思恋之情。

三、四句转写目前。广陵花,指芍药和琼花。杨州芍药,名著天下。(《遯斋闲览》)琼花洁白而香,有无双之誉。(见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太亏他的意思是:芍药、琼花和牡丹都是天下名花,前二者虽经战火摧残,但仍近朝廷,常为词人咏歌。而牡丹命运独苦,沦落于敌人的铁蹄下,犹如昭君,成为朝廷孱弱的的牺牲品。这是对牡丹的同情,也是对朝廷当政者的怨愤。

旧日王侯园圃,今日荆榛狐兔句,描绘了国破家亡后中州的惨象,同时,也形象地表明了牡丹的处境。盛世繁华时姚黄魏紫,倾国倾城;山河破碎中的一片焦土,牡丹也就只剩下与荒烟衰草,荆榛狐兔相伴的命运了。词人的忧国之心,离黍之哀,也通过这些形象的描写,得到充分的表现。文字极为精炼,含义极为丰富。

君莫说中州,怕花愁。蕴含着词人极为复杂而深沉的感情。怕人说中州的惨境,并非怯懦,而是更翻进一层,说明爱中州之深,言明光复中州之心的迫切,也说明未能渡江驱敌的惭恨心情。在堂堂男子汉空怀壮志、报国无门的南宋末年,作者那种不平静的心潮是不言而喻的。结句说怕花愁,实则是自己愁不堪忍。而词人采用曲折写法,不仅能表现出惜花的深厚情意,而且也能引读者进入境界,仿佛与牡丹相对,见其愁态,而不能无动于衷。

《满江红·和王实之韵送郑伯昌》

怪雨盲风,留不住江边行色。

烦问讯、冥鸿高士,钓鳌词客。

千百年传吾辈语,二三子系斯文脉。

听王郎一曲玉箫声,凄金石。

晞发处,怡山碧;垂钓处,沧溟白。

笑而今拙宦,他年遗直。

只愿常留相见面,未宜轻屈平生膝。

有狂谈欲吐且休休,惊邻壁。

这是一首送别词,但写法脱俗。它既洋溢着个人情谊,又寄托了宏大的抱负,在擅写离情别绪的宋词中别具一格。

王实之、郑伯昌,和作者是福建同乡,都有救国志向,因坚持正直操守而罢职闲居家乡。这时郑伯昌被征召做京城附近地方官。此词乃作者送行时和王实之韵所作的词。

词的开端气魄宏大,纵然江水横阔,风狂雨骤,却还是留不住行人。怪雨盲风四字,起句突兀,雄浑悲壮。友人之间依依惜别的情感,已鲜明地烘托出来了。

郑伯昌一向刚直不阿,此行当然不是追名逐利,结交显宦俗吏,因此托他带口讯问候那些不受网罗的高士和才气豪放的诗坛奇杰。作者以高飞的鸿雁来形容才士的高绝尘俗,十分贴切生动。钓鳌词客用《列子。汤问》典,喻指志士仁人的豪放胸襟和惊天动地的壮举。作者与郑伯昌、王实之等人,当然都属于这样的高士豪客了。借这样的典故,作者及其友人的高远的行止,就含蓄道出了,这样避免了浅露。他们的放言高论,虽然不合于世,甚至抵触忌讳,但他们深信可以流传千载而不朽。词中用孔子困于匡时说的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的话,有力地印证上述看法。接着,作者笔锋宕开,又回到了江边送别的特定场景:听王郎一曲玉箫声,凄金石,极写王实之吹起玉箫乐声激越。离别毕竟是痛苦的。箫声送客,意气慷慨,迥然不同于儿女沾巾的俗套,写来别具一格,正与作者博大的胸襟相激荡。

下片峰回路转,在读者面前再现出一幅高人逸士的逍遥图。洗净头发,于家乡的青山之阳,垂钓于白茫茫的海边。在作者笔下,这一切似乎将人的心灵都给淘净了。几句描写作者与友人闲居时期洒脱放浪的情趣,更衬托出他们高洁的志向和行止。晞发,语出屈原《九歌。少司命》:日希女发合阳之阿。唐朝宋之问《酬李丹徒见赠之作》有以予惭拙宦,期子遇良媒这句,宋之问惭为拙宦,是自谦,而且看重功名;刘克庄将惭改为笑,一个笑字,仕途功名,灰飞烟灭。词人兀傲清高,对青史留名有着十足的信心,因而也就不屑于一时的升迁得失了。一个笑字,真是画龙点睛的妙笔!

然而郑伯昌现在又要出山起用了,临别珍重赠言,心情的矛盾和起伏达到了高潮。只愿常留相见面,未宜轻屈平生膝,两句情恳意切,笔调凝重,读来令人感动。狂谈欲吐句,表达了彼此壮图雄心,不吐不快的意愿。但是,这只能被人视作惊世怪谈,动则得咎。还是不再谈论吧!英雄好汉,竟然只能如此欲言还罢,作者的郁勃心情,对黑暗政治的批判,都喷薄而出。词章中现实与理想尖锐冲突的结尾与顶着怪雨盲风出发的开头,前后照映,正是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辛弃疾《鹧鸪天。送人》)。

一曲激昂慷慨的壮歌,奔腾激涌,至此戛然而止,神韵悠悠,让人回味不尽。

《虞美人·九日》

湛湛长空黑,更那堪、斜风细雨,乱愁如织。

老眼平生空四海,赖有高楼百尺。

看浩荡、千崖秋色。

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

追往事,去无迹。

少年自负凌云笔。

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常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客。

把破帽年年拈出。

若对黄花孤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

鸿北去,日西匿。

辛弃疾经常采用《虞美人》这个词牌,适于抒写豪放的感情,刘克庄也爱采用,在他的今存全部词作中占了百分之十六、七。此词题作九日,是重阳节登高抒怀之作。但词人又不落俗套,把一首重阳词写得颇有特色:白发书生神州泪,作者慨叹自己的老大和中原的沦陷,内容充实,感情深厚:常恨世人新意少一句则恰恰从这种恨世人少新意的本身显示出了一点难得的心意。应该说,这首词是刘克庄的有代表性的一篇佳作。

上片首句很有分量。湛湛长空是登上高楼放眼眺望所见,展现出开阔的空间,而用黑字描绘黄昏,显然是用夸张的笔法表述心情的沉重。然后以更那堪为枢纽,转出斜风细雨,笔调忽转细腻。乱愁如织,比喻贴切,充满了低沉的情调,而接下来的几句又以磅礴的气势扫荡了这种低沉。老眼平生空四海,赖有高楼百尺。看浩荡千崖秋色。浩荡二字,既描绘出千崖秋色,也抒发了开阔胸襟,一语双关。接下来,由浩荡较为凄凉的同时,立即用齐景公牛山滴泪的典故,反衬自己由于感慨神州陆沉而滴下的忧国之泪,其性质与程度是难以比况的,因此凄凉又立即转成了悲壮。文章贵有波澜,如此跌宕顿挫,才能把作者胸中的感慨抒发透彻。

下片承白发书生进行发挥,从今昔对比中发出了深沉的叹息: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主要是抒写自己少年时的豪情才气,并进一步突出如今的满怀家国之恨。下边更引出了常恨世人新意少的名句。何以见得世人少有新意?爱说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这里用的是孟嘉落帽的典故。用典故贵有新意,大家手笔,往往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刘克庄嘲笑世人缺少新意,这本身,也未尝不是一点新意。下边写出饮酒,语颇颠狂,好象词句本身也浸透着几分醉态:若对黄花孤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作者以白发书生自称,已经感到满怀萧瑟了。赏花饮酒,聊以自慰。但是,萧瑟岑寂之感是破除不了的,仔细体味起来,词句之中仍然隐含着悲凉的情调。鸿并去,日西匿的结尾,写天际广漠之景物,与首句相呼应。

刘克庄的词眼界力求开阔,胸襟力求高旷,以达到雄健豪壮的格调,他的这一追求,在这首《贺新郎》里已经得到了体现。即用豪放笔,又恰当地穿插细笔把大声和小声结合起来,从而达到欲托朱紶写悲壮的目的。

《虞美人·席上闻歌有感》

妾出于微贱。

少年时、朱弦弹绝,玉笙吹遍。

粗识《国风。关雎》乱羞学流莺百啭。

总不涉、闺情春怨。

谁向西邻公子说,要珠鞍、迎入梨花院。

身未动,意先懒。

主家十二楼连苑。

那人人、靓妆按曲,绣帘初卷。

道是华堂箫管唱,笑杀街坊拍衮。

回首望、侯门天远。

我有平生《离鸾操》,颇哀而不愠微而婉。

聊一奏,更三叹。

刘克庄在奸佞当道、党争激烈的时代,一生四次遭受迫害,被罢去官职。但他始终坚持爱国爱发民的理想,坚持正义,与奸佞作斗争。这首词以歌女自况,通篇采用哀而不愠微而婉的比兴手法,借歌女之口抒发怀才不遇的感叹。词中以正声比喻正义,以歌女的洁身自好,比喻自己坚守节操,不肯同流合污的精神。

词中歌女的形象不是一般以色自矜或沦落风尘的歌伎。她出身微贱,却不慕浮华,不同流俗。不仅弹遍各种弦管,甚至能领略《国风》雅正之声。粗识二句是说:自己大致能领略传统的正声雅乐,决不学轻滑流转的淫丽之音,有自谦之意,却是很适合身份的。

谁向西邻公子说至回首望侯门天远,自叙被邀至西邻公子家演唱而遭斥逐的经过。这一段从三方面突出了人物性格:首先,以西邻公子的盛情邀请和自身的冷漠态度作对比,一边是要珠鞍、迎入梨花院,一边却身未动,意先懒,不因荣利而动心,表现自身的高洁。

其次,作者采用铺张的笔法描绘了贵族家豪华的排场,这便更突出歌女节操之高。主家十二楼连苑形容楼苑相连的豪华气派,绣帘华常都点明环境布局的华贵。

再次,先择靓妆歌女作陪衬,进一步突出她的不同流俗的个性。那人人以下四句是说:透过高卷的绣帘,可以看到,公子家豢养的宠妓,正浓妆盛服地在华堂上弹奏演唱。本以为她们唱的该是高雅之音,谁知却是为俗不可耐的街头俗曲。至于她唱了没有,唱得怎样,词中没有具体描述,但从回首望侯门天远一句,可以推想她由于《国风。关雎》之乱一类的正声不受公子赏识,终于被遣出华堂。由此而形象地表现出词人对朝廷既眷恋又怨恨的复杂心理。

自我有平生《离鸾操》至结尾,概括全词并进一步表白主人公的平生操守。《离鸾操》,乐曲名。代表高雅的乐曲,继承着《国风》哀而不愠,微而婉的美刺比兴传统,与街坊俗曲恰成对照。聊一奏,更三叹尤能表现出主人公曲高和寡,而又自信高洁的心理状态,作为全词的结束词,余音绕梁,久而不绝。

《虞美人·问长缨何时入手》

实之三和有忧边之语,走笔答之国脉微如缕。

问长缨何时入手,缚将戎主?

未必人间无好汉,谁与宽些尺度?

试看取当年韩五。

岂有谷城公付授,也不干曾遇骊山母。

谈笑起,两河路。

少时棋柝曾联句。

叹而今登楼揽镜,事机频误。

闻说北风吹面急,边上冲梯屡舞。

君莫道投鞭虚语,自古一贤能制难,有金汤便可无张许?

快投笔,莫题柱。

这首词是作者和朋友王实之六首唱和词中的第四首。同作者其它豪放词作一样,字里行间洋溢着济世救国的激情和宏伟志向。

国脉微如缕,一个缕字,让人想起飘忽不定、一触即断的游丝,想起千钧一发的危急。一个极形象的比喻,说明国家的命脉,实在已经衰微不堪。于是发一声问:不知何时才能请得长缨,将敌方首领擒缚!当时,蒙古贵族屡屡攻宋,南宋王朝危在旦夕,但统治者却不思进取,嫉贤妒能。头三句的劈空而下,将形势的紧迫,统治者的麻木不仁,请缨报国之志士的热忱,尽情表达出来,纸上铮铮有声。

接着,作者抒发任人唯贤的议论。以未必二字起句,道出了作者的自信,人间自有降龙伏虎的好汉,只是无人不拘一格任用人材。如不信,试看南宋初年的抗金名将韩世忠吧。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五,年轻时有泼韩五的浑号,出身行伍,既没有名师传授,也未遇神仙指点,但是却能在谈笑之间大战两河,成为抗金名将。有了这些名将贤相,国脉微如缕的惨状也就有扭转的可能了。

以下又连用西汉张良遇谷城公(即黄石公)传授《太公兵法》和唐将李筌得骊山老母讲解《阴符经》而俱立大功的两个典故,来说明即使没有承授与凭借,照样也可以保家卫国建立功勋。作者频频使用问、未必、试看取、岂也等词,既增加了感染力,而且一气呵成,逻辑严密,虎虎有生气。这种宏论高议,以诗的语言和情感发出,更具一种动人的力量。刘词议论化、散文化和好用典故的特点,于此可见一斑。

下片,作者进而联系到自己的遭遇。棋柝联句,表达作者报国从军的夙愿。但这一宏愿都成了过去的梦了。登楼远望,揽镜自照,伤感一事无成,痛心国势日非,怎能不愁肠百转、感慨万千!一声长叹,将那长期以来怀才不遇、屡屡丧失杀敌报国之机的心情,尽数迸发了出来。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下边两句,将当时边境上疾风扑面、黑云压城的情景生动地描绘了出来。北风,暗指北来的蒙古兵,它既点出了入犯的方向,也渲染了入犯者带来的杀伐之气。敌方进攻用的冲梯,屡次狂舞于边城,蒙古军队攻势的凶猛和情势的危急,由此可见。金汤,指坚固的防御工事,张许指张巡、许远,安史之乱时,他们坚守睢阳,坚贞不屈。大敌当前,假如没有像张巡、许远这样的良将,即使有坚固的城池,也不能久守。汉拜郅都,匈奴避境;赵命李牧,林胡远窜。则朔方之它危,边域之胜负,地方千里,制在一贤。(《旧唐书·突厥传》载卢俌上唐中宗疏中语。)这里再次提到了任人唯贤的重要性。

作者以反问句式写出上面两句,有理有据,足以服人。接着,作者大声疾呼:好汉们,不需再计较个人得失,不需发无聊之呻吟,赶快投笔从戎,共赴国难吧!这是对爱国志士的期望,也是和王实之共勉。这两句,句短气促,喷涌而出,极富鼓舞力量。

本词慷慨陈词,议论风发,笔力雄壮,又极尽抑扬顿挫之致;运用了大量典故,自然贴切,蕴义丰富。这是宋末词坛上议论化、散文化与形象性、情韵美相结合的代表作。

《一剪梅·余赴广东,实之夜饯于风亭》

束缊宵行十里强,挑得诗囊,抛了衣囊。

天寒路滑马蹄僵,元是王郎,来送刘郎。

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

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这是一首别具一格的告别词,它描写了两位饱受压抑而又不甘屈服的狂士的离别。忧愤深沉、豪情激越,表现了辛派词人的特色。

词的上片写连夜起程,王迈为其送行。起句束缊宵行十里强,开门见山地描写连夜而行的情状。一枝火把引路,来到十里长亭,点出饯别之意。束缊,是乱麻捆起来,做成照明的火把,宵行,由《诗经。召南。小星》:肃肃宵征,夙夜在公转化而来,暗示远行劳苦之意。

挑得诗囊,抛了衣囊。表现了书生本色,诗囊里都是他的心血结晶,那肯轻易抛掉呢!诗囊里装着他的诗篇,也装着他的一腔豪情满腹抑郁。

天寒路滑马蹄僵,一个僵字,写尽了艰苦之状。虽在说马,但行人颠簸于马背,冒着寒风,艰难赶路的情景,已跃然纸上。下句的王郎即王实之。刘克庄称赞他:天壤王郎。数人物方今第一。(《满江红·送王实之》)反映出对他的敬重、赏识。

在刘克庄奔赴广东之际,他夜半相送情谊之真挚,已然可知。刘克庄自称刘禹锡,是以锐意改革而屡受打击的刘禹锡自比。刘禹锡曾因讽刺朝中新贵被贬。刘克庄则因《落梅》诗中有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之句,被人指为讪谤当国而被罢官。

在此之前,他已被三次削职。他在《病后访梅九绝》中有一首诗说:梦得因桃数左迁,长源为柳忤当权。幸然不识桃并柳,却被梅花累十年!其愤慨怅然之情,及其清品傲骨,表现得非常清楚,与唐代的诗豪刘禹锡相比,亦觉无愧。此时到广东做路一级的官,他不以入岭为难,然内心如刘禹锡式的不平之气,是不会遽然消失的。

过片酒酣耳热说文章,从结构上说,是上片情节的结局。又是可作为下片的开端,顺势翻出新的情节,安排颇显匠心。酒酣耳热表现了酒逢知己的欢乐,同时又是词人热情奋发,兴会正浓的时刻。

词人避开朋友间碰杯换盏的次要情节,而径直写出说文章的一幕,可谓善于剪裁。说文章极含蓄地暗示他们对时事的评论、理想的抒发,以及对忧愤的倾泄。

王实之秉性刚直,豪气干云人称子昂、太白。刘克庄也是言谈雄豪,刚直无畏。惊倒邻墙,推倒胡床两句,正是他们这种英豪气质的形象表现。前句写客观反响,后句写人物举动。两个狂士捋袖豁拳,乘着酒兴指点江山,语惊四座,全无顾忌,邻座惊傻观者竖发,全与我无关。这种形象的夸饰淋漓尽致地张扬了二人的豪气。

旁观拍手笑疏狂,作者设想,若有旁观者在此,必定拍手笑我二人疏狂。疏狂,意为不受拘束,纵情任性。拍手笑是一种不被他人理解的表现,对狂者来说不足惧,倒起着反衬作用。刘克庄与王实之在志士受压、报国无门的时代,将心头的积郁,化为激烈的言词、不平常的行动,自然会被称为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态度明确坚定,可谓狂上加狂,雄放恣肆,豪情动人。有此一句,通篇振起。

这首词把一次友人的饯别,被词人装点地很像一出动人的独幕剧。在形象描写中,着重写人物的动态,从中表现感情的发展变化,始而愁苦,继而激愤,最后是慷慨奔放,以风霆惊座、冲决邻墙之势,将剧情推向高潮,避免了议论。在刘克庄的词中,是很有特色的一篇。

《玉楼春·戏呈林节推乡兄》

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有似寄。

青钱换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

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此词是刘克庄为规劝林姓友人而写的一篇佳作。饮酒狎妓,原是文人津津乐道的快事。但时值国运衰颓,时势艰危,词人早已没有了心思。因此对林姓友人的纵酒狎妓生活深感惋惜和遗憾。因而写词予以规劝,颇具辛派词人特色。

词的上片极力描写林的浪漫和豪迈。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言其久客轻家。长安借指南宋都城临安(今杭州)。年年驰马于繁华的都市街头,视客舍(借指酒楼妓馆)如家门而家门反象寄居之所,可见其性情之落拓。青钱换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则具言其纵情游乐。二句盖从杜甫《偪侧行赠毕四曜》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及晏几道《浣溪沙》户外绿杨春系马,床前红烛夜呼卢等语化出。无何即无事,呼卢指赌博。日夜不休地纵酒浪博,又可见其生活之空虚。

作者在其它词作中也提到过这位林姓朋友的狎妓纵欲生活,可以互参。如此描写,表面上是对林的豪迈性格的赞赏,实际上则是对林的放荡行为的惋惜。

下片就点对林的规箴。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二句对举成文,含蓄地批评他迷恋青楼、疏远家室的错误。妻子情真意切,忠实可靠,妓女水性杨花,朝秦暮楚,一点也不值得信赖。结末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二句熔裁辛弃疾《虞美人。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及《水调歌头。送施密圣与帅江西》同贱子亲再拜:西北有神州等句意,热情而严肃地呼唤林某从偎红倚翠中解脱出来,立志为收复中原建立一番功业。水西桥是当时妓女聚居的一个地方,莫滴水西桥畔泪即不要同那些妓女们混在一起,洒抛那种无聊的伤离恨别之泪。这样的规箴,辞谐而意甚庄,旨正而语有致(《艺概》评后村词语)。末二语尤见壮心,足以使懦夫有立志(《白雨斋词话》评此词语)。

总之,这首词的情感格调是非常高的。词中充满着一种高扬的爱国主义激情,对声色犬马的糜烂生活极其不屑,让人读后击节佩赏。其艺术风格上的特色是:气劲辞婉,中刚外柔。作者对他这位朋友的荒于狎妓是非常惋惜的,从篇末二句一扬一抑的情感落差来看,甚至颇有点愠怒。但用来表达此种惋惜和愠怒的言语却十分委婉,心中激昂慷慨,笔下温厚和平,摧刚为柔达炉火纯青的地步。此词章法亦甚精巧,上片写人,下片致意,既各有所重,又相得益彰。

《卜算子·片片蝶衣轻》

片片蝶衣轻,点点猩红小。

道是天公不惜花,百种千般巧。

朝见树头繁,暮见枝头少。

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风吹了。

辛派词人素以豪放闻名。刘克庄词,尤以豪放见长,不写儿女情长,晓风残月。但刘克庄也写婉约词,而且糅豪放于婉约之中,更见其独具一格的豪放。这首《卜算子》即是如此,用比兴手法,委婉含蓄地表达了词人才不见用的凄楚情怀。

上片先写花的可爱。起首一韵为花描态绘色:片片花瓣儿宛如蝴蝶轻盈的翅膀;点点花朵儿猩红如染,那么鲜艳娇美。上句写花之态,从花瓣儿着墨,因花瓣儿薄,故云轻;下句写花之色从整个花朵儿落笔,海棠花朵儿个小,所以在写花之色的同时再著一小字,并补足上文轻字。两句同一写花,而角度各异,为下句百种千般巧伏笔。而片片又见花瓣儿之多,点点又见花朵儿之密,为下片换头句朝见树头繁埋下伏笔。歇拍一韵旨在写花的可爱,可词人偏不直说,而是以揣度的口吻插入一句议论,用道是天公不惜花衬起,然后再说出花的百种千般巧。这样写,不仅沉着有力,使行文不板;而且,由于引进了天公即自然界的主宰天老爷丰富了全词的含蕴,突出了作者创作本词的寓意,很耐人寻味。歇拍句的百种千般巧,当然包括上文所说的姿致轻盈、体态娇小、色彩鲜艳,但细味巧字,又分明包含着花的气韵美和内在美。只有形貌和气韵、外在的表现和内在的含蕴配合相宜、谐和一致,方可谓之巧,谓之美。

下片写花被雨洗风吹了的惋惜之情。上片极写花的可爱,这是为下片写花被雨打风吹去作铺垫。所以过片一韵便说:朝见树头繁,暮见枝头少。这里,繁、少对写,朝、暮对提,不仅见花事变化之遽,亦且见词人对花事的关心。从中我们可以想见爱花成癖的词人秉烛逐枝察看的忧惧情态,这一韵不似上片起首一韵,似对非对,却极有韵致,一段惜花情思宛然若揭。

最后一韵乃全词的核心所在,但词人也不直说,而先用道是天公果惜花句衬起,然后再说出花事被雨洗风吹了的可悲现实。这话也很发人深思,同样具有一种哲理性味道,因为同上片歇拍一韵所说,本来就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而且,上片的道是句是扬,这里的道是句是抑,欲抑先扬,抑扬之间,流露出词人对天老爷任凭风雨摧残花事的不满。

这首小词写惜花而又不止于惜花,具有言外之旨。刘克庄一生有才情,有志向,有抱负,却屡遭贬官,备受压抑。他早在入仕之初,就因所作《落梅》诗中有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的诗句,被言官谤讪,遭到免官押归的处罚。由此累废达十年之久。以后在他的仕宦生涯中又屡用屡废,历尽坎坷和挫折,使他那旨在报国的平戎策,从军什(《满江红·夜雨凉甚忽动从戎之兴》)终于零落为尘。所以,他在自己的词作中不只一次地发出过年光过尽,功名未立(《沁园春·梦孚若》)之类的强烈喟叹。这首小词一变他粗犷奔放的词风,以婉约之笔隐晦而曲折地表达了自己遭受压抑的愁苦情怀,流露出对当权者压制、迫害和摧残人材的不满。

这首小词全以寻常语入词,自然有致含蓄深婉。巧妙的语词重复,反词作常规,也形成一种回环往复的韵味,耐人寻味。

《清平乐·五月十五夜玩月》

纤云扫迹,万顷玻璃色。

醉跨玉龙游八极,历历天青海碧。

水晶宫殿飘香,群仙方按《霓裳》。

消得几多风露,变教人世清凉。

这首词题为玩月,描述词人月夜漫游太空、神往月宫的幻想之旅,同时,不忘人间百姓疾苦。幻境与现实巧妙结合,读来令人既感奇特,又无比亲切。

首二句描写十五月圆之夜的天光月色:皓月当空,月轮的万顷光波,扫射整个宇宙,世界一片澄明透彻。

这境界多么美丽而又神奇!三、四句想象醉后跨上玉龙遨游太空的幻景。气概豪迈,感情奔放。而刘克庄这句出新之处在于一是醉跨二字生动形象,将酒后狂放不羁的神态活画了出来;二是玉龙色彩鲜明。玉色洁白润泽,用来修饰龙字,与本词前二句所描绘的光明世界配合起来,不仅色调谐和,而且给全词增添了神话色彩。八极指宇宙间最邈远的地方。历历天青海碧写遨游八极所见景象。这时作者精神上已超越尘世,来到广漠无垠的天极,茫茫寰宇,湛湛青天,沉沉碧海,历历在目。

过片由太空进入月宫:水晶宫殿飘香,群仙方按《霓裳》。仙手飘飘,仙女们按节而舞,不禁让人心驰神荡。

最后二句由天上想到人间,对比之中似寓感慨。

酷暑难熬,当仙女们在凉爽的水晶宫殿里轻歌曼舞的时候,人世间却正经历炙热酷暑之苦,所以作者设问说:还需化费多少风露,才能驱散炎暑,换得人间的清凉呢?联系南宋后期统治者偏安江左,沉湎声色,置人民于水深火热而不顾的社会现实,表现出词人忧国忧民的情怀。刘克庄素有拯世济民之志,其寄希望于人间的,当不只是自然界季节的代序,而应该是一个理想的清平世界的出现。

这首词虽是玩月,但全篇无一月字,读来却觉满卷月华,天上人间,心摇神荡,足可见词人运思的匠心。

《清平乐·五月十五夜玩月》

风高浪快,万里骑蟾背。

曾识姮娥真体态,素面原无粉黛。

身游银阙珠宫,府看积气濛濛。

醉里偶摇桂树,人间唤作凉风。

豪放常常与浪漫相伴,惟浪漫至极豪放才能动人心魄。刘克庄这首的《清平乐》极尽想象之能事,遨游月宫,心骛八极,颇有太白之风。

风高浪快,万里骑蟾背二句,是写万里飞行,前往月宫。风高浪快,形容飞行之速。蟾背点出月宫。

曾识姮娥真体态,一个曾了,神来之笔。意思是说,我原是从天上来的,与姮娥本来相识。这与苏轼《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的归字异曲同工。

素面原无粉黛,是写月光皎洁,用美人的素面比月,形象生动。

下片写身到月宫。俯看积气濛濛句,用《列子。天瑞篇》故事:杞国有人担心天会掉下来,有人告诉他说:天,积气耳。从俯看积气濛濛句,表示他离开人间已很遥远。

醉里偶摇桂树,人间唤作凉风二句,是全首词的主题所在。这里所描写的只是醉中偶然摇动月中的桂树,便对人间产生意外的好影响。没有浪漫主义的生花妙笔是写不出这等仙语的。

北宋王令有一首《暑旱苦热》诗,末二句说: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较之刘克庄这首《清平乐》,一豪放,一现实,泾渭分明。

全首词虽然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但是作者的思想感情却不是超尘出世的。他写身到月宫远离人间的时候,还是忘不了人间的炎热,希望为他们起一阵凉风。联系作者忧国忧民关心民生疾苦的作品,可以说这首词也是寄托这种思想的,并不只是描写遨游月宫的幻想而已。

《满江红·题范尉梅谷》

赤日黄埃,梦不到清溪翠麓。

空健羡、君家别墅,几株幽独。

骨冷肌清偏要月,天寒日暮尤宜竹。

想主人杖履绕千回,山南北。

宁委涧,嫌金屋;宁映水,羞银烛。

叹出群风韵,背时装束。

竞爱东邻姬傅粉,谁怜空谷人如玉?

笑林逋何逊温为诗,无人读。

众芳摇落独鲜妍,占尽风情向小国。旧时文人常用梅象征一种高雅的精神境界,曾写下数不清的佳作。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沓浮动月黄昏就被誉为能曲尽梅之体态。何逊作《早梅诗》也多为世人称道。

刘克庄任建阳令时,知道有一位姓范的建安人十分爱梅,不但在自己别墅周围种上梅树称之为梅谷,并且还自号为梅谷。有感于此,刘克庄便为其写了这首梅谷词借以抒发自己的情怀。

结构上,这首词上半阕完全通过衬托写梅。骨冷以下四句写月、寒、暮、竹、主人,系用梅谷的环境烘托梅的姿质;而在此之前的开头四句,却先用作者的赤日黄埃的环境来反衬梅谷的清幽,到想主人两句再用范尉对梅谷的钟情来衬托梅的可爱。总之,上片充分运用了衬托法写梅,为下片的抒情作了充分的铺垫。

还需要说明的是,作者使用了前人的两个成句。几株幽独化用姜夔《疏影》: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刘克庄虽只用了几株幽独四字,但可以启发人们联想到姜词的精彩描写。想主人杖履绕千回,撷自辛弃疾《水调歌头》:先生杖屦无事,一日绕千回。也是暗用辛弃疾对带湖的感情来衬托范尉同梅谷的关系。这两个典故的使用,既恰当又自然,十分成功。

在上半阕的衬托下,下半阕开始了对梅花的直接描写。金屋,银烛,东邻姬傅粉,均巧化典故。金屋、银烛是人间最豪华而又不免靡烂的享受,委涧、映水则是清寒而高洁的志趣。出群风韵写精神,实际上包含着宁委涧、宁映水的孤高:背时装束写外形,也象征着不合时宜的品质。这两句突出了梅花是高洁与不合俗流的完美同一。

以上六句在取舍中形成对比,盛赞了梅的神韵标格,也暗示出人的精神境界。最后四句描写世俗趋向,竞爱谁怜笑漫等词语渲染了世人的庸俗心理,对比之下,以梅谷自号的范尉及深情赋梅的作者的人格,也就表现得分外清雅。

咏物固不可不似,尤忌刻意太似。这首词,处处可见梅的奇神秀骨,但想从中找出对梅的形、色、味等特征的具体描叙,却完全是徒劳的。从这里,我们似乎可以品味出绘神与绘形的关系来。

《沁园春·答九华叶贤良》

一卷《阴符》二石硬弓,百斤宝刀。

更术花驄喷,鸣鞭电抹;乌丝阑展,醉墨龙跳。

牛角书生,虬鬚豪客,谈笑皆堪折简招。

依稀记,曾请缨系粤,草檄征辽。

当年目视云霄,谁信道、凄凉今折腰。

怅燕然未勒,南归草草;长安不见,北望迢迢。

老去胸中,有些磊块,歌罢犹须著酒浇。

休休也,但帽鬓改,镜里颜凋。

词人在此词中,以慷慨悲歌,气若贯虹的笔调,将少年的意气与老年的悲慨,强烈地表达了出来。

九华,山名,叶贤良居处,与作者为同乡。安徽青阳亦有九华山,似非此词所指。叶贤良,名字、事迹均不详。贤良,制科名,全称为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叶氏当中此科,故如是称之。此处为以此词作答,系自抒怀抱,是豪放词中的佳作。

起首三句,描写自己年少时精通韬略,且武艺高强。《阴符》,兵书名,相传为太公所著。战国时苏秦说秦惠王而不用,退而诵太公《阴符》,期年揣摩成,遂以合从说六国,终破秦国。二石,相当于现在二百四十斤,这是极言弓之硬,从而极写少年武艺之高强。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组的三个偶句,第一个字连用一、二、百三个数词,因此读起来如泉喷涌,咄咄逼人。接着以去声更字领格,统领四个偶句,对仗工整,节奏明快,激壮之情随之奔涌而出。从内容来看,主人公身骑玉花马总(又名菊花青,是一种良马),马嘴里不住喷着粗气;手挥马鞭,鞭梢上发出响声。这就将作者少年时英勇豪迈的形象勾画了出来。

龙跳二字,极言其书法苍劲有力,有如蛟龙跳跃。那种气势同他在《满江红》(金甲琱弓)中所写的磨盾鼻,一挥千纸,龙蛇犹湿如出一辙。《旧唐书。李密传》谓李密少时,曾将《汉书》一帙挂于牛角,一手提牛靷,一手翻阅书籍。虬髯豪客是唐人小说《虬髯客传》中的人物,性格豪爽而有才略。这里借喻所与交游者若非饱读诗书之士,便为行侠仗义之人。谈笑皆堪折简招,把他们的从游关系,写得那么随便、热烈而又亲切。在九个四言偶句之后,突然出现这一平仄协调的七言句,显得音律和谐,语调从容,从而反映出主人公不仅仅是一介武夫,而是一个带有儒将风度的英雄。歇拍三句略一转折,歌颂他怀有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在南宋备受北方民族压迫之际,这样雄壮的口号,真有一股振聋发聩、警动人心的力量。从语言上看,又恢复了四言格局,庄重之中饶有豪迈气概。

整个上片,从尚文习武、谈笑交游、建功立业等方面,塑造了作者理想中的人物,实际上正是词人的自我形象。这样的形象,我们在稼轩词和剑南词中也可见到,气魄之豪迈,感情之激昂,或相仿佛;然就其侧面之多、形象之丰而言,此词容或过之。词的过片,先以一语扫过,随即描写现在。就上片而言是紧承依稀记的脉络:就下片而言,则有扫处还生之妙。当年目视云霄一句,表现了傲岸不羁的性格。谁信道、凄凉今折腰,慷慨悲怆,如闻叹息。折腰,反用陶渊明作彭泽令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事,暗指今日之不得志。上句回忆当年,下句慨叹今日,给人以强烈的对比感。后一句的前面冠以谁信道三字,更加强了愤懑不平的感情色彩。如果说前面格调基本上是高亢激昂的话,那么词情至此,便以苍凉深沉的笔调抒写壮志未酬、英雄暮年的悲慨。在这种强烈对比之下,感情的浓烈,已是至极。

怅燕然未勒四句,用了两个典故:一是《后汉书。窦宪传》所载窦宪登燕然山(即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杭爱山),刻石记功而还;二是李白《金陵凤凰台诗》所记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表达了词人功名未就、报国无门的怅恨。老去,也援用一典。《世说新语。任诞篇》云: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垒块,一作磊块,谓胸中郁结不平之气。按词人为建阳令时,尝作诗咏落梅云:东君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梦得因桃却左迁,长源为柳忤当权;幸然不识桃并柳,也被梅花累十年。在他的一首《满江红》:之生怕客谈榆塞事,且教儿诵《花间集》。可见其胸中积有多少垒块,多少愤懑情结。这一切无处发泄,只能对酒狂歌,以酒浇愁。

结尾三句全从上面的老字生发,用的却是形象化的语言。休休也,语出司空图《耐辱居士歌》:休休休,莫莫莫。辛弃疾失意后退居铅山之鹅湖,曾赋《鹧鸪天》云: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刘克庄在《沁园春。三和》中也写道:休休也,免王良友笑,屑往来忙。这两首《泌园春》写的是同样情绪,而这里却格外感人,因为帽边鬓改,镜里颜凋两句,图貌写情,昭然如见。这是一个华发苍颜的形象,一个满腔忧愤的形象,一个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形象。

综合来看,词之上片,慷慨而多气;词之下片,深邃而含悲。其中穿插多个典故,将其强烈的思想感情表达出来,撞击着读者的心扉。

《木兰花慢·慢渔父词》

海滨蓑笠叟,驼背曲,鹤形臞.定不是凡人,古来贤哲,多隐于渔。

任公子,龙伯氏,思量来岛大上钩鱼;又说巨吞饵,牵翻员峤方壶。

磻溪老子雪眉须,肘后有丹书。

被西伯载归,营丘茅土,牧野檀车。

世间久无是事,问苔矶痴坐待谁欤?

只怕先生渴睡,钓竿指着珊瑚。

渔父之咏,篇数很多,古往今来,不可胜数。其中最著名、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当推唐人张志和的《渔父》(西塞山前白鹭飞)与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其声情舒缓平和,如行云流水,表现了作者的如野鹤闲云,与世无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其声情孤傲冷峻,表现了作者的愤世疾俗。然而出世也罢,入世也罢,他们笔下的渔父都是自我形象的外在表现,这一点是共同的。

刘克庄此词也咏渔父,但却不是给自已画像。他只是借题发挥,以漫画式的笔法,小品文式的笔调,对社会现实进行政治讽刺。与张词、柳诗相比别有一番风趣。无以名之,姑称其为滑稽家之辞罢。

起句海滨蓑笠叟五字,点出地点和人物。

驼背曲,鹤形臞二句承上,以三字短联具体刻画出渔父形象:其背既曲如驼,其躯又瘦似鹤。活脱脱地表现出一干瘪老儿,颇有调侃的意味。接着,词人又郑重其辞地宣布道:定不是凡人,古来贤哲,多隐于渔!任公子,龙伯氏,思量来岛大上钩鱼;又说巨吞饵,牵翻员峤方壶。任公子是什么人呢?先秦寓言中之钓于海者也。据说他特制一竿大钓长绳,以五十头牛为饵,踞坐会稽山顶,投竿东海水中,钓得大鱼,切片晒干,令那浙江以东、苍梧(山名,即九疑山,在今湖南宁远县境)以北广大地区的居民吃了个够。

龙伯氏又是什么人呢?他也是古代神话中之钓于海者也。相传渤海之东不知其几亿万里处有五座神山,曰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浮于海面,随潮水动荡不已。天帝恐其漂往西极,使岛上群仙流离失所,就命令十五头巨轮番负载之。不料龙伯国有巨人一钩连钓六而去,以致岱舆、员峤二山竟沉入海底。常言道:没有金刚钻,敢揽瓷器活?这老儿若非任公子、龙伯氏一流人物,又岂敢到海边来看上了如海岛大的鱼要它上钩?以此知其定不是凡人也。这段词写得似庄似谑,能令人肃然起敬,能令公莞尔一笑,精采之至。

上阕已揭出古之贤哲,多隐于渔的命题,而历史上第一个以渔隐名世的贤哲,非西周那位直钩钓国的姜太公莫属,故拈出他来作为典型。磻溪老子雪眉须,肘后有丹书。磻溪,在今陕西宝鸡市东南,源出南山兹谷,北流入渭水,相传是姜太公当年垂钓之处。肘后,是随身的意思。古人随身携带书籍,每悬于肘后,故云。丹书,即古史传说中之天书,字色赤红,故名。这二句说太公垂钓磻溪之时,年虽老迈,须眉皆白,却熟谙上古帝王之道,有王佐之术。被西伯载归,营丘茅土,牧野檀车。西伯,即周文王。文王出猎,偶遇太公垂钓于渭北,交谈之下,大为敬服,遂载与俱归,立为国师。文王死后,太公辅佐武王,誓师牧野(在今河南淇县西南),讨伐纣王,灭商建周,以开国之功封于营丘(在今山东淄博市北)。三句高度概括了太公一生之出处大节:遭遇文王、伐纣、受封。按太公负不世之才,立非常之勋,位极人臣,名垂青史,其事迹代表着旧时代知识分子个人价值最完满的实现;这种实现固有赖于个人的主观努力,但也离不开文王对他的赏识与重用。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即此之谓也。因而,作为一个历史人物的典型形象,在姜太公的身上,积淀了千百年来绝大多数士子们主客观双向之梦想与追求。由此,我们不难感受到,词中所幻想出的这个海滨钓叟无非是历代寒士们的化身,他们渴望有朝一日被封建帝王慧眼识英雄,以至飞荡腾达,为王者师,为王者友。但无情的历史事实证明,这样的机会凤毛麟角,因此,作者一声断喝:醒来吧、小心钓竿拂着珊瑚。似这等好事,世上已很久不曾有过了,请问您还呆坐在长满苔藓之石矶上等候谁哩?只怕等到瞌睡虫上来,连手中渔竿也拿不稳了,看扫着海里的珊瑚礁罢!写着写着,上阕幽默之风又重现了。

本篇的命意,由于作者以渔父词题篇,词中又从头到尾都是在嘲弄一位妄想做姜太公第二的海滨钓叟,粗读之下,很容易使人得出其讽刺对象即为此渔翁所代表的怀才不遇人物的结论。这不能不说是一中错觉。其实,世间久无是事即点明,它的矛头,分明是冲着当代乃至前世不知多少代以来一切高高在上、不思求贤的封建统治者们来的。以积极的浪漫主义的形式表现一定批判性的现实主义的内容,滑稽家之辞不同于寻常打油之辞,于此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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