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华鹏:别把小说写得太像小说

  
  作为一名以读小说为职业的编辑,我常被问及对当下小说创作的观感。对此,我最深切的体会是:现在小说写得“太像小说”了。此话怎讲?小说写得不像小说,那应该像什么?
  现在的大多数小说都有一股浓烈的“小说气”:似曾相识的新闻边角料式的故事,一本正经、板着面孔的叙述腔调,端着样儿摆出“我在写小说”的架势,不懂得节制但又寡淡无味的絮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彼此“借鉴”、“重复”——这就是“小说气”,这“气”是“匠气”,是“酸腐气”,是僵化的“文体气”。
  如果您是当下小说的忠实读者,就能感觉到这种让人疲惫的“小说气”。绝大多数小说从内容到表达均不独辟蹊径,也不灵动极简。无论关注社会的所谓现实主义题材的小说,还是表达自我情感的个人现代小说,抑或其他题材的小说,都显出一种老态龙钟的疲惫感来——这就是所谓的“太像小说”。
  一位小说编辑同行说过,“老的旧的作家,作品可能更加无懈可击,他们的小说很少有不像小说的……它们多是作出来的。”的确,很多小说一“作”就“像小说”了,从结构到细节、人物,一切都设置得滴水不漏,一切都在作者的掌控中。
  小说太像小说,意味着写小说有可能成为一个匠活,就像木匠打的每一把椅子,都太像一把椅子;这意味着小说观念有可能模式化,对生活的发现成为泡影;这意味着小说可能会把复杂的人物和事件变得简单,成为现实的肤浅注解;这意味着小说这一自由的文体会日渐变得僵化,缺少创造力,而枯萎下来。
  现在大量小说“太像小说”的原因是什么呢?大致不过以下几点:一是受老作家老传统影响,跟风走红小说的题材和写法。诸多小说除了“学”以外,没有“越雷池”的勇气,无法真正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二是复杂的现实摧毁了作家的想象力,作家们不敢想了,也不会想了,只有“作”,只有“编”了,一“作”一“编”就更“像小说”了。三是写作小说的野心不够大,许多小说丧失了朝“伟大小说”迈进的野心;写作者眼光短浅,叙述格局不够大,满足于把一个故事讲完便万事大吉,缺少一种人类高度和深度的认知。
  在我们这个活力与混乱共舞的时代,小说怎么就变成了僵化的、老气横秋的叙述模式呢?别忘了,小说最初只是一棵稗草,很野,很自由,生长在湿泥和粗砾上;小说是对世界的一种模糊性和神秘感的表达,不是现实的索引图;小说是借助词语唤起我们想象的叙述;小说是恢复生命感觉力和活力的智慧游戏。也别忘了:每一个时代的大师的出现,都是对小说概念边界的突破,用全新的作品定义“小说”的。在现代小说三四百年的历史中,除了卡夫卡的变形、马尔克斯的魔幻之后,还有墨西哥的胡安·鲁尔福——那个写出生者与死者没有界限的小说家,印度的萨尔曼·拉什迪——那个写出羞耻的世界里人有好几条命的小说家,美国的塞林格——那个把短篇小说变成谜语一样的小说家,以及英国的麦克尤恩——那个让人物消失或者蒸发的为小说历史贡献了“麦克尤恩式的玄妙”的小说家,以及卡佛、舒尔茨等等,他们都是因为把小说写得不像小说而名垂千古的。
  伟大小说的本质是颠覆读者的预期,颠覆他们对社会生活的预期,对世界看法的预期。我们当下小说的出路应该是去寻找这种颠覆,写出不像小说,或者说不那么像小说的小说来。怎样才能做到呢?如果要为此开出药方的话,我只能粗略地写下这样几条:一、摒弃传统,寻找属于自己的声音;二、突破文体,让小说的边界在你笔下延展;三、创建自己的表达方式,独一无二的,原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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