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国庆：回望故乡

【总第1284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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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故乡

作者：宫国庆

故乡之于游子，是用来怀念的。我的故乡是东北小兴安岭脚下一个偏僻的山村，距现在居住的地方万里之遥，仿佛是在天边。离开她已近三十年，期间很少回去，这就让我的思念只能是盛开在回望里，而每一次回望又都会摇曳出淡淡的忧伤和浓浓的企盼。

每一次回望故乡都有一个伤感的故事，字里行间写满了酸楚。落叶在秋风里跌跌撞撞，庄稼在田野里哆哆嗦嗦，衣衫单薄的父亲手持镰刀弯着腰忙碌，身后是一片被撂倒的收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天里他最惬意的时刻就是坐在地头上“咕咚、咕咚”地喝上几口凉水，然后用手抹一下嘴巴，掏出烟口袋慢慢地卷一支辛辣的旱烟，深深地嘬上几口，看那从鼻孔里钻出来的丝丝缕缕们随风而去。

黄昏，残阳如血，回家的路上，嶙峋的父亲佝偻着腰牵着那匹羸弱的瘦马，瘦马摇摇晃晃地拉着那辆“咯吱、咯吱”乱响摇摇欲坠的破车，破车上垛满着一家人的生计。年复一年，岁月在他的额头上勒满了沟壑，皴裂的双手斑驳成了树皮。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女们不要再像他一样干这“修理地球”的营生，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而今，修理地球的父亲已经永远地停止了修理，再也不能燃烧自己温暖家人。子欲养而亲不待，和父亲有关的一切都已然成为了回忆，我只有用回忆来温存过去那些属于父亲的日子。我的回忆里淌着满地的忧伤，汩汩地流进了血脉，并在很多个不经意的瞬间澎湃成了起伏的心潮。

每一次回望故乡都有一个绚丽的季节，缤纷着我儿时的世界。当布谷鸟开始欢唱的时候，故乡真正意义上的春天便开始了。各式各样的花儿们异彩纷呈，百合、芍药、马兰、蒲公英、知名的、不知名的，都袅娜地盛开或羞涩地打着朵，娇艳欲滴地盖满了草地和山野。赤橙黄绿青蓝紫，不，这绝不足以囊括它们的颜色，即便是打翻了上帝的调色盘，也未必能缤纷出这么多的色彩。花儿热烈、鸟儿啁啾、蜜蜂忙碌，蝴蝶翩跹。徜徉其间，一缕缕馨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芬芳着嗅觉，美丽着视野，简直就是走进了仙境。偶有微风轻拂，那花儿们便开始了前推后拥般地此起彼伏，一浪一浪地，仿佛花的海洋，再看那蜜蜂和蝴蝶们就像踩着软板冲浪一般，惟妙惟肖。雨霁初晴，披一身清清爽爽，赏蓝天彩虹、绿地鲜花，抬头低头都是一派灿烂。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许许多多的花海，都不如故乡的花儿们开的实在。

每一次回望故乡都有一道盎然的篱笆墙，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上。夏日的农家小院里，豆角秧和牵牛花竞相爬满了篱笆墙，那原本毫无生命色彩的篱笆墙便有了生机盎然。炊烟升起的时候，我喜欢坐在柴禾垛上静静地看那一嘟噜一嘟噜的豆角和一扑棱一扑棱的牵牛花，看着看着就觉得它们好像走进了我的心里，于是我的心里就扎起了篱笆墙，还有了豆角秧和牵牛花的疯长。好多年过去，记忆中的篱笆墙、豆角秧和牵牛花连同它们长长的影子一直都在我心底的那方净土上蓬蓬勃勃地茂盛着。

每一次回望故乡都有一栋低矮的茅草房，承载着我儿时的梦幻。风吹茅庐响雨打窗户纸，那四间一栋简陋的房屋里，风霜雪雨的日子土炕上总是躺着那个爱做梦的我。五彩斑斓的梦们层层叠叠地堆满了烟熏火燎的陋室，家徒四壁梦侵坐，我就是带着这些梦远行的。许多年以后，那些骨感的梦们已然实现，而那些丰满的梦们却始终还在路上。披着风雨长起坚强，这是我最先达到的梦境，背井离乡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从成就这个梦开始的呢？寻梦，我在星光里磕磕绊绊，尽管是深一脚浅一脚，但方向很明确。如果没有当初的那些梦，真不知道背井离乡的我该做些什么。我由衷地感谢那些梦，是它们让我未曾有过迷茫。

我从乡音和乡情中走来，骨子里散发着一股“大碴子”味，多年不曾改变。每一次回望故乡，我都仿佛听见了那直巴愣登的乡音，那种有啥说啥不藏着不掖着的直爽是我在他乡所体验不到的。尽管生活更多的时候需要的是细腻，我也曾无数次地尝试着要去细腻，可我知道自己的那种和风细雨是装出来的，一出一猛还行，时间一长就露馅了……每当乡音在耳畔生动，那些和我一起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踩出来童年的小伙伴们就会在我脑海里被一个一个地唤醒，于是那些捉鸟捞鱼和嬉戏玩耍的场面们也便都随之而鲜活了，这时的我似乎又走进了儿时的世界，天真和质朴们不约而至。

记忆犹如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河，荡漾着熟悉的波光，刻板出来的故乡，都是好多年以前。据说她现在的模样和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山还是原来的那座山，茅草房也还是原来的那些茅草房，和我的记忆很吻合。唯一不同的是村子里的学校撤了，孩子们都必须到乡里或县里去读书，青壮年们男的外出打工女的进城陪读，空巢很多，有人居住的大都是些老弱病残、鳏寡孤独。这不仅让我有些悲哀了起来，竟然一下子想到了鲁迅笔下的“闰土”和“杨二嫂”，我甚至有点担心当年的那些红活圆实的小手们是不是已经变成了松树皮，那个丰腴俊俏的邻居嫂子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细脚伶仃的圆规……于是，我便淹没在了诗人们“其实，故乡从未有过辉煌”的句子里，心凉飕飕地下沉着。

作为游子，谁都希望自己的故乡美丽而傲岸，不一定非要有多璀璨，能与时俱进就好，我真心地希望自己的故乡也能像内陆的许多地方一样蒸蒸日上。尽管我的故乡是旮旯，但旮旯里的太阳也是光芒万丈；尽管我的故乡是角落，但角落里也有清凌凌的水和蓝莹莹的天。后退或裹足不前都没有道理，发展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或共识。我是故乡挥向长空的一方不起眼的云朵，不管被风吹到哪里都愿意用自己的热血和生命去点燃她的蓬勃，每一次回望之后，这种意愿都会很浓很浓。

草于二〇二〇年十二月一日夜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宫国庆：出生在东北，客居于河北。毕业于农业院校的非农专业，曾在黑龙江垦区、青海、河北工作。关于写作，闲暇之余，偶尔为之，聊以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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