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派李统华医案

李统华，河南中医学院教授，河南省已故名医。对真寒假热之证的辨治颇有经验，将阴盛阳浮而出现的症候称为真寒假热证，又称寒极似火之证，其原因有：先天不足，禀赋薄弱；起居不慎，屡感寒邪；劳倦伤脾，房事不节；误服寒凉，误下误汗；年至五旬，感寒伤阳。这些导致肾阳亏虚，阴寒内盛，逼阳浮越而成。其假热证的表现，逼阳上浮者有面赤如妆，口鼻干燥，口舌生疮，咽喉疼痛，齿龈肿痛等；逼阳外越者有手足心烙，肌肤发热，但喜衣被等。对真假寒热证的辨别，尤其强调舌象的作用，“因为舌最能反映病性之寒热，据舌以甄别寒热，则爽而不谬。凡舌质淡白，舌体胖润有齿痕，舌面湿润或津液欲滴，患者反有某些热性症状时，多为真寒假热证。若苔黄或黄腻，但舌面反而多津，且有真寒症状者，不可误认为湿热。”他解释说：“可将舌质喻为土地，舌苔喻为禾苗，比如淫雨霏霏，连月不开，地如沼泽(舌面多津)，禾苗淹没、则苗也黄(舌苔黄)；若久雨转晴，阳光普照，则禾可复苏(黄苔可退)，若视此苗为干旱所致，复灌以寒水，则禾必溺死。”由此，他得出结论：“判断寒热不取决于舌苔之黄白，而取决于舌质之红淡，津液之多寡。”

李氏对本证的治疗，常用四逆汤合六君子或四君子汤，效果颇佳。《中医火神派医案全解》曾选其4案，今再选其7案以飨读者，各案均系李氏本人或其传人整理发表。

1．慢性支气管炎合并肺气肿——四逆汤合六君子汤加味

吴某，男，54岁。1978年12月28日来诊。咳喘8年，此次发作月余，自觉口鼻冒火，口苦口干，渴喜冷饮，剧咳多痰，痰浊色黄，每日吐痰百口以上，稍动则张口抬肩，夜晚咳喘不得卧，肌肤发热，自汗淋漓、手足心烙，舌质淡，苔薄白而润，脉象细弱。西医诊断为慢性支气管炎合并肺气肿。

此证颇似肺肾阴虚，而舌脉均为阳虚之症。盖咳喘日久，肺病累肾，肾阳已衰，虚阳上浮，故自觉口鼻冒火；口苦咽干，虚火浮游于胃，故得冷饮则舒；阳虚水泛，上渍于肺，虚火灼津，故痰量多面色黄；痰阻气管，肺失宣肃，肾失摄纳，故咳喘气逆；阴盛阳浮，故肌肤发热，手足心烙，阳虚则卫气不固，故自汗淋漓。治宜健脾化痰，温肾纳气，处方：

附子25g，干姜10g，党参15g，苍术、白术各15g，茯苓15g，陈皮10g，半夏10g，补骨脂15g，菟丝子15g，皂荚10g，椒目10g，白芥子10g，甘草3g。服药3剂，喘咳吐痰基本消失，余症悉愈。按上方去皂荚、椒目、白芥子、苍术，加枸杞子12g，沙苑子12g，杏仁12g，款冬花15g，紫菀15g，调理而安。

2．慢性支气管炎兼急性化脓性扁桃体炎——四逆汤合六君子汤加味

孙某，男，41岁。1978年11月18日来诊。宿有慢性支气管炎病史，此次发热、咳嗽、喉痛已8天。某医院诊为化脓性扁桃体炎，用庆大霉素、磺胺及清热解毒剂治疗，喉痛不减，体温不降，咳嗽不止，故来求治。时值初冬，天末大寒，患者身穿皮袄，外披大衣，面色苍白，扁桃体肿大、化脓，但扁桃体及其周围粘膜色淡，体温39℃。舌质淡，苔薄白而润，脉细数无力。

病者素体阳虚，复感寒邪，寒在骨髓，故重衣而不知暖；虚阳上浮，热在皮肤，故体温升高；扁桃体化脓，病灶局部肿大色淡；咳嗽乃肺感寒邪，失于宣肃；面色苍白，舌淡苔薄白而润，脉细数而无力，则为真寒之象。治宜温阳健脾，化痰止嗽，引火归原，处方：

附子15g，干姜10g，党参15g，白术15g，陈皮15g，半夏10g，杏仁12g，款冬花15g，紫苑12g，百部15g，肉桂2g(冲服)，补骨脂15g，菟丝子15g，甘草3g。3剂。

11月19日复诊。述服药1剂，咽痛止而热迟，咳嗽减轻。上方去肉桂续服而安。

3.粟粒性肺结核——四逆汤合六君子汤、当归补血汤加味

徐某，男，18岁，学生。1978年元月因低热咳嗽住某医院，X线胸部摄片诊断为左下胸膜炎伴少量积液。长期应用抗结核药、抗生素等，胸水形成包囊性积液。6月12日，突然高热畏寒，头痛剧烈，急转另一医院经X线检查，见两肺有均匀、弥漫的细小颗粒状病灶，左肺炎症部分有不规则透明区，体温39.8℃，白细胞7.8×109/L，血沉20mm/h，脉搏lO0次／分。诊断：①结核性胸膜炎。②急性粟粒性肺结核。治以链霉素、利福平等，并用杜冷丁控制头痛，效果不显，精神萎靡，食纳极差，呼吸急促，已下病危通知，邀余会诊。

时值炎夏，患者身盖厚被，面色晄白，形瘦神疲，语言低沉，自述头痛剧烈，食纳极差，唇舌俱淡，舌根苔黄黑而润，脉细数无根。《伤寒论》曰：“病人身大热，反欲近衣者，热在皮肤寒在骨髓也。”患者炎夏厚被，精神萎靡，实为肾阳虚衰、阴寒内盛之真寒假热证。肾阳为一身阳气之根，肾阳不足，不能温煦脾阳，则脾阳亦衰，是以食少形瘦；因气血生化不足，故面色晄白，唇舌俱淡，语音低沉；阴盛阳浮，故头痛剧烈，体温升高；舌根苔黄黑而润，脉细数无根，为阴极似阳之象。治宜益气养血，急温少阴，处方：

附子15g，干姜9g，黄芪30g，党参15g，白术12g，肉桂1g(冲)，陈皮9g，半夏9g，茯苓12g，当归9g，甘草8g。每日1剂，连服6剂后，阳气来复，体温降至36.8℃，头痛消失，换盖薄被，食纳稍增，但睡眠不佳。上方加酸枣仁15g，合欢皮15g，五味子15g。服药1周，体温在正常范围内，夜已安寐，但仍食少腹胀。上方加代代花10g，麦芽15g，继续调理(河南中医，1982，4)。

4.肺炎——四逆汤合六君子汤加减

任某，男，71岁。发热咳嗽半月，用青、链霹素治疗2周无效，于1979年12月1日来医院门诊就医。体温白天在38℃以上，凌晨1-3时高达40℃。咳嗽，吐黄痰，口苦，喜热饮，喜重衣厚被，食少便溏。血象：白细胞18.3×109／L，中性粒细胞0.88。经X线透视，诊为左下肺炎。患者面色晦暗，形瘦神疲，舌质淡蓝,苔黄腻。脉细数而有间歇.按中医辨证，面色晦暗，形瘦神疲,畏寒喜暖,为阳虚阴盛；口苦吐痰黄浊，苔腻多津，为虚阳上浮所致；子夜后阳虚更甚，逼阳外越，故体温升高；舌质淡蓝，脉细数无力而间歇，亦为阴盛阳浮之象。治宜温肾健脾，化痰止嗽。处方：

附子25g，干姜10g，党参25g，白术15g，陈皮10g，半夏10g，油桂3g(冲)，杏仁12g，款冬花15g，紫菀12g，百部15g，补骨脂15g，菟丝子15g，甘草3g。服药3剂，体温降至38℃以下，咳嗽减轻，精神好转，饮食稍增，大便仍溏。继服3剂，体温恢复正常。胸透：左下肺仍稍有阴影。再服3剂，肺部阴影消失，食纳好转，上方去杏仁、款冬花、百部，加焦三仙、藿香、草豆蔻各12g，调理而安(河南中医，1982，4)。

5．高热——附子理中汤合当归补血汤加肉桂

刘某，女，46岁，民警。1980年7月19日就诊。发高烧已20天，自感寒热往来，一日发作3次，或间日发作一次，发作时不觉热反而恶寒，体温波动在38.5-40℃之间。经检查未见疟原虫，肥达氏反应阴性，白细胞17.6xl09／L。经输液治疗无效，以银翘散加减服药3剂仍不效。上午自觉不发热而憎寒，体温多在39℃上下，下午较轻，头晕心慌，气短，自汗，手足心热，口不渴，四肢乏力，形体消瘦，舌质暗淡，舌苔薄白有津液，脉细数无力。

考心悸、气短、自汗为心气不足；手足心热为血亏；面色晦暗，形瘦神疲为肾阳虚弱；体温升高不觉热而反畏寒，昼重夜轻乃阳虚气弱；发热时作时止为邪正交争之象；舌质暗淡，苔薄白多津，脉细数无力为阴盛之证。治宜温阳、益气、养血。方药：

附子25g，干姜10g，党参15g，白术12g，黄芪25g，当归10g，油桂2g(冲)，甘草3g。服药l剂，体温下降至37.7℃。2剂后体温恢复正常，继服3剂，体温末再升高，但觉疲乏无力，胃脘不适，食少烧心，背痛，舌黯淡，脉细弱，治宜温中健脾和胃：

附子25g，干姜10g，党参15g，白术12g，当归10g，吴茱萸10g，山楂15g，陈皮10g7半夏10g，藿香15g，羌活10g，麦芽15g，甘草3g。

服药3剂，饮食增进，背痛消失，仍感乏力。上方去羌活，继服3剂(河南中医，1982，4)。

6．低热——四逆汤合补中益气汤加减

刘某，男，25岁。1977年11月17日来诊。自述自8月1日开始发烧，咳嗽，鼻塞，流涕，已3月余。服扑热息痛、土霉素等，先后注射奎宁12支，同时服中药80余剂，始服麻杏石甘汤，后服苦寒清热、滋阴降火等方药，目前已无头痛、咳嗽、鼻塞等症，但体温仍不正常，白天稍走几步，体温即上升至37.6-37.8℃，自觉口干、口苦，面部烘热，手足冰冷，并生紫斑如冻疮样；动则心悸，汗出，四肢无力，大便溏薄。面色红赤，唇舌俱红，苔薄腻多津，脉洪大无力。

《伤寒论》云：“少阴病，下利清谷，里寒外热，手足厥逆，脉微欲绝，身反不恶寒，其人面色赤……”患者症状与此论述相似。本证初起缘由外感风寒，因误治内伤，肾阳受损，阴寒内盛，故四肢凉如冰；寒凝血脉故手背形成紫斑；阴盛于下，阳浮于上，则面部烘热，口干口苦；稍事活动，体温即升，昼轻夜重，乃阳虚气弱；肾阳既虚，诸脏失其温煦，脾虚则四肢无力而便溏；心阳虚则悸且汗；唇舌俱红，苔薄腻多津，脉洪大无力亦为阴盛阳浮、阴极似阳之象。治宜益气健脾，温补肾阳。处方：

黄芪30g，党参15g，白术12g，附子10g，肉桂1g(冲)，干姜9g，当归10g，白芍12g，大枣6枚，炙甘草3g。服药6剂，面部已不烘热，口干口苦消失，手足稍温，精神气力好转，活动后体温波动在36.6-36.8℃之间，大便仍溏。脉缓弱。继服6剂，体温未回升。

原按：补中益气汤为甘温除热剂。所治之证，病变在脾；四逆汤为辛温除热剂，所治之证，病变在肾。本案所用方剂中虽伍以参芪术草，但并非甘温除热之意。因气属阳，阳虚者常兼气虚，故用益气药以辅之（河南中医，1982，4)。

点评：本例着眼点在于阳虚气弱，阳虚为本，气弱为辅。因以四逆汤扶阳为主，李氏明言：“虽伍以参芪术草，但并非甘温除热之意”，“用益气药以辅之”，说得很清楚，彰显火神派扶阳理念。

7．失眠——四逆汤合四君子汤加味

田某，女，3l岁。失眠，伴心烦，头痛、头晕，咽干，眠时自觉身热，手足暴露于被外方觉舒适，腰痛，带下清稀量多，大便干溏无常。病已2年，曾服养阴清热药80余剂无效而来求治。

患者面色红润，舌质淡红，苔薄白多津，脉沉细无力，证属阴盛阳浮，脾肾两虚。治宜温肾健脾，宁心安神。处方：

附子25g，干姜10g，党参15g，白术15g，茯苓16g，川断13g，合欢花15g，煅龙骨、煅牡蛎各25g，菟丝子15g，沙苑子15g，炒枣仁15g，肉桂1.5g(冲)，甘草3g。服药3剂，诸症稍轻。上方加补骨脂15g，又服3剂。除头痛、头晕外，诸症悉除。守方再加川芎10g，白芷10g，继服而愈。

原按：患者腰痛，带下清稀量多，大便干溏无常，为脾肾阳虚之候，舌质淡红，苔薄白多津，脉沉细无力，均为阳虚之象，肌肤发热，手足心烙，为阴盛阳浮，故用温肾健脾之法取效甚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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