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年轻人“磕糖”表征:只要甜,不要糖
喜茶的分店开到了西贝的城市。在真实选择一杯甜饮前,需要做充足的准备。西贝在阅读每个饮品属性时,味觉神经都不由地与之发生化学反应。糖分黏着、滑润,充满口腔,延伸至脑部神经,最终与身体达成快乐的共识。确凿的甜让西贝松弛、愉悦。一杯奶茶可以消解午餐过后的困乏,对于西贝和同事们,午后凑一单是工作日例行的乐趣。
新品的广告铺天盖地,色彩鲜艳而富有冲击力。与许多茶饮店一样,喜茶早已不再是传统的奶茶店,“芝芝果茶”“满杯水果”“波波家族”等新式茶饮成为了都市青年的消费流行,“喜茶咖啡”的出现甚至取代了星巴克一代的咖啡家族,相比前者的商务、写实,奶茶店更温和、细腻、善于推陈出新。
然而过多的甜也令嗜糖者忧心忡忡,关于糖分使人衰老的新闻更令每一杯奶茶充满负罪感。全民抗糖的共识已经达成,而抗糖丸的顺势出现为“只要甜,不要糖”的青年提供了即时的解药,也由此拉开了我们与糖的距离。
戒糖公社
如果说抗糖的突然流行令人有些不知所措,那么戒糖公社的出现为许多跃跃欲试的戒糖者提供了明确的组织。在这里,大家可以打卡、互勉,共同实现减肥、塑身和美容的愿景。
公社号称戒掉的糖分可以零成本地转化为减脂美容的功效。为此,打卡似乎是大家唯一能体现的努力:
而放弃甜分这件事,在集体组织里似乎显得不那么沮丧。对于网友“下雨不愁”而言,“生活已经足够甜蜜了”。
对于不愿彻底戒断糖分的组员,仍然可以选择“半戒糖”“轻戒糖”的一种,以轻松一些的方式来拥抱低糖生活:
类似的戒糖小组还有很多,其中不少在小组公告中提供了关于糖化的科学依据,比如在“我们一起抗糖吧”中这样描述:
语焉不详的集体行为似乎基于和求签拜佛类似的心理,当然在行动之前,前者有相当的科学依据。
《中国居民膳食指南(2016)》提出对添加糖摄入量进行限制,每日不超过50克,最好限制在25克以内。
一条曼妥思含糖22.7克,一包巧克力棒有21克的糖,一罐可乐含糖35克,而在上海消保委对上海市奶茶店的样品分析中显示,正常甜度的奶茶平均每杯的含糖量为34克。这些数据都已说明我们日常摄入的糖可能早已超标了。
关于抗糖,我们在“抗”什么?
在中国这样一个民族基因里富含碳水化合物的国度,“低碳生活”始终流行于白领阶层。对于“低碳”“低糖”的主流说法是,大量摄入碳水(包括糖、主食等)会使血糖升高,脂肪堆积,糖与肌肤的蛋白质结合产生糖化反应,会令胶原蛋白流失。而抗糖丸的原理是阻断糖和胶原蛋白发生反应。
简单说来就是,一颗药丸,阻断我们与糖的距离。
抗糖丸源于日本,“抗老先抗糖”的药丸成为网红博主之间热衷的产品,关于抗糖丸的选择立即划分了层级,哪些高价,哪些平价,哪些又是热门必选的。明星效应带动消费需求。然而不只是抗糖丸,许多消费流行都从模仿开始。比如澳门流行的“八分目”源于日本,意味着食餐八分饱。而八分目餐厅所提倡的轻素食饮食则源于西方社会长期以来流行的素食文化。
季羡林在《糖史》中提到糖对文化交流的影响,抗糖丸似乎也遵循了相似的过程。不论生产糖还是抗糖丸,其中的文化诱因是一致的,就是在生产中引入当下时兴的概念。
时兴的概念便是营销策略。由抗糖丸延伸出的“抗糖化”面膜(日本cocochi的AG抗糖化面膜)登上了日本乐天榜单面膜销量的第一,而这款被誉为含有EGF因子的黑科技面膜正是由曾担任资生堂株式会社生产统括部长的小高正士先生作为研发顾问。抗糖化理念的流行在抚慰每个吃多了糖的人的同时,也在传播一种观念:只要有抗糖丸,就可以抑制摄糖过多导致的糖化。
于是,消费者获得了身体的解放。西贝一方面被伴侣称“如同买军火库一般地买糖果”,一方面如食解药一般地吃抗糖丸。与此同时,甜品站、奶茶店也捕获了低糖的商机。喜茶在新出品的豆豆冰和诸多饮品中为消费者备选了一项“低卡糖-糖的热量降90%”,西贝会选择它,选了低卡糖,加一块钱,对于本身二十来块钱的饮品而言,只增加了大约5%的价格。“买它。”西贝在喝到低糖饮品时,甚至比不喝更有抗糖的慰藉感。
“毕竟我花了更多的钱去买口味没那么好喝的饮品。”
购买更低的糖分意味着更高的消费。而饮品店也在不断以更先进的萃取方式提供更纯粹的茶叶,以更优质的牛奶取代廉价的奶精,补缺低糖降低的口感。36氪研究院联合奈雪的茶发布了《2019新式茶饮消费白皮书》。其中显示,无糖名优茶系列(冷泡茶+纯茶+现场制茶)的销量已高于芝士名优茶系列。这意味着新式饮品正以“低糖零脂”的健康原则吸引了更多的消费者。
“白皮书”也显示,新式茶饮的主力消费群体为都市白领女青年。这一群体与抗糖丸的消费者不谋而合。在中国,“瘦”被赋予许多意义,包括精致、节制、有品质。抗糖丸的出现为消费者的心理筑建了一层堡垒。它迎合了一个前提:抗糖可以减脂,可以变美;同时也消解了一种忧虑:糖吃多了没关系,抗糖丸可以抑制糖化。而与西贝一样一边买茶饮,一边抗糖的青年成为了两种行业的中坚力量。
年轻人自愿为饮品与抗糖丸提供商机,而在糖分此消彼长的过程中,我们如何计算糖分的匮缺,又该如何与之抗衡?也许如同膨胀一时的减肥药一样,年轻人寄希望于“只要甜,不要糖”的愿景,而抗糖丸正好对应了立竿见影、花钱买美丽的动人期许。
加菲认为这是一种互联网经济式的营销手段。“既然多糖是有害的,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同样应该去吃抗盐丸、抗油丸?”而彻底的戒断意味着,“可能对于一个低血糖的人来说,抗糖把自己抗晕了。”
抗糖丸不是个例,全民健身的热潮如今依然涌动。健身行业的高涨,健身职业的演变,“跑马”的流行,可谓互联网经济的注脚。身在其中的许多人所持的观点也是互联网式的,“只要我如何,就能如何。”而事实上,因过度运动或运动不当造成身体损伤的人并不少见。
我们与糖的距离
茶饮店为迎合青年流行的低糖消费,将萃取茶叶的技术不断提升。而在糖分消亡史到来之前,糖的提炼同样经历了漫长的历史。
印度古代典籍中对糖的“纯洁度”进行了排列。纯洁度越高,颜色表现越洁白。糖的纯度代表提炼技术的进步。清代刘献廷《广阳杂记》中记载:
“嘉靖以前,世无白糖,闽人所熬皆黑糖也。嘉靖中,一糖局偶值屋瓦坠泥于漏中,视之,糖之上白色如霜雪,味甘美,异于平日,中则黄糖,下则黑糖也。异之,遂取泥压糖上,百试不爽。白糖自此始见于世云。”
白糖的发明为静候新的糖分到来的古人带来了光亮,也照亮了诸种新型甜饮的问世。而人们在糖分里沉溺了几个世纪后,一波抗糖的浪潮来袭,试图大改体内过量的甜蜜细胞。现代工业使糖的生产变得低廉,而在嘉靖时期白糖初初问世时却是“色白如霜雪”“温润洁净”的。
台北故宫博物院陈列的白釉瓷器这样描述:
永乐时期的白釉瓷器胎质细白,釉质温润,釉光柔和,以纯净洁白的釉色著名于世,有“甜白”之称。“甜白”一词源于明代晚期文人,因为明代嘉靖时期白砂糖刚被发明出来,所以用色白如霜雪的白糖之甜,来比喻温润洁净的永乐白釉瓷器。
摄于台北故宫博物馆
“甜白为常”成为了糖的身份注解。在漫长的糖史中,人类与糖的关系将遭遇诸种困境,有匮乏,也有饱和。“甜白为常”的意义既消解了口苦思甘的症状,也避免了泛滥制造而致疾的后果。对于嗜糖者与抗糖者而言,在甜饮与抗糖丸兼具的时代,不免让人回想起古罗马人追捧号称能带来甜味的钛合金时用铅制炊具熬制的糖浆给菜肴调味,也让人想起被追捧多年而今已被证伪的“酸碱平衡饮食法”。
古诗中常说“断肠”,好像人的肠胃总与情绪、心理相联系。不少抗糖者在久久不食甜味后,突然吃到一颗果实,或者一个馒头,对其中食物本身的甜味难以忘怀。当然,在抗糖的日子里,他们多少会产生一些戒断反应,令人想起《三国志》里关于袁术之死的描述:
“术既为雷薄等所拒,留住三日,士众绝粮,乃还,至江亭,去寿春八十里,问厨下,尚有麦屑三十斛。时盛暑,欲得蜜浆,又无蜜。坐棂床,叹息良久,乃大咤曰:‘袁术至于此乎!’因顿伏床下,呕血斗余,遂死。”
袁术临终前想喝蜂蜜水未成,最终呕血死去。将其类比戒糖的反应有些夸张了,不过思甜的心理自古如是。如果抗糖者能从戒断中恢复对食物敏锐的味觉,或许可以和糖好好相处。
毕竟,我们与糖的距离不是一颗药丸便能阻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