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钟顺|不是感冒这是咋了
正儿八经地说,老程应该称之为程老师。因为,还未曾见过人家的面儿,就一口一个“老程,老程”地叫着,似乎对人家不太礼貌。何况,人家就是个正南把北的老师,而且还是在那天子脚下皇城根儿。估计每天喊他“老师”的得成千上百的人。试想,在这“老师,老师”浸蕴着的节奏里,冷不丁地冒出个不和谐音,不吓人家老程一跳那才怪呢。
什么,冷不丁地冒出个不和谐音?您别太感冒了好不好。也许人家程老师,就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俺喊他“老程”呢。如果果真一本正经地开始叫他程老师,也许人家老程就果真不感冒了呢。好了,暂且撂下这个话题不说,因为俺现在正瞪着眼睛,瞅着刚刚写下的这个“冒”字。所为何因?当然自是因为老程。
话说有一天,老程正在用他那纯正的德州普通话传道授业,就见班里一个小女孩举手站起来,神秘兮兮地对老程说,程老师,感冒的“冒”字怎么写?老程顿时有些诧异:怎么,连这个字都不会写了?平常老师是怎么教你的?感冒的“冒”字,上面一“曰”,下面一“目”,好好记住了。小姑娘“噗嗤”一声乐了:老师,您错了。“冒”上面既不是“曰”,也不是“日”, 而是“冃”,里面的两横的两边都不相连呢。
被个学生将了一军,老程的面子可是没地儿搁呀。就见老程的脸上迅疾沁出了一层汗珠——学生当时低着头没看见,是俺后来感应到的。不过老程还是很会自我解嘲,这当然是由他那天生的幽默性情决定的:这些常用字因为我们太熟悉了,反而对其习焉不察熟视无睹了。想到这里,老程不由“嘿嘿”地笑了起来:这“冒”字不会写,估计也不仅仅是俺老程自己吧。
自嘲归自嘲,老程可是能吃几碗干饭的。自那天被那学生在课堂上将了一军后,一有空闲,老程就开始翻书查资料,有时竟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程度,像害了“相思病”一样,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如此这般,就先不说了,需要说道的是,老程这样做足了功课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冒“字还真是大有来头。这个”冒“字大有来头也不要紧,那俺老程就给你个名号,正式命名你为“天下第一错字”。这样,看你还能怎么的?
绕了这么大个弯说老程,其实俺是为了说老程的一本书呢。这本书的名字叫《这些年我们用错的汉字》,著者老程的鼎鼎大名叫程玉合。前面说的关于“冒”字的故事,就是在这本书的第一章第一篇当中。
且听老程继续给我们讲这个“冒”字的故事。
凡是懂事儿的都知道,感冒是一种常见病,谁都不敢说他自己从来没有患过感冒。可是,查遍了古代的所有中医典籍,却都没有关于“感冒”一词的论述和记载。原来,感冒本不是医学术语,而是来自于官场,是一个官场专用语。说来话长,还是远在宋代的时候,曾设有专门的机构分掌图书经籍、编修国史等任务,这些机构是昭文馆、史馆、集贤院三馆和秘阁、龙图阁等阁,统称“馆阁”。按照规定,馆阁中每天晚上需要留一个官员值班,如果谁因故不能值班,就会在请假薄写上一句:腹肚不安,免宿。这当然不一定是真的“腹肚不安”,而是一种相沿成习的借口,因此馆阁的官员俗称这本请假薄为“害肚历”。
到了南宋时期,时为太学生的陈鹄也在馆阁中供职。陈鹄这小子喜欢别出心裁,在他请假时偏偏不愿意写“腹肚不安,免宿”,而是写上“感风”,还把害肚历改成感风薄,并且沾沾自喜地说:“害肚历”“感风薄”,真是千古绝对啊。自此,“感风薄”一词便开始风靡官场。到了清代,“感风薄”又演变成了“感冒假”,成为官员请假休息的托词。就是这样从官场发源,“感冒”一词开始进入人们的日常口语,演变到了今天的意思。而更加有趣的事情是,感冒在当下又有了更新的意义与用法,附加上类似于感兴趣的涵义了呢。
是不是觉得很好玩?答案肯定是肯定的。可是这样的故事,在老程的这本书中可谓俯拾皆是。譬如,对“我”字的溯源,不曾想这个“我”字原本指兵器,盛行于商周至战国时期,秦代后才逐渐消失。现在故宫博物院、陕西扶风县博物馆中,还能看到西周时期的青铜“我”,它的形状有点像猪八戒的铁耙子,只是只有三根齿。而“我”作为第一人称代词用,最早出现于殷商时代的甲骨文,想来应该是某个地区的人称自己为“WO”,但有音无字。老祖宗没办法造个新字,于是就“依声托事”,借走了武器“我”的字形。所以,想想如果出现这样的对话——“别用‘我’打我”,是不是也别有一番乐趣呢。再譬如,“驴是有户口的马?”“烦是头上火”、“有猪就是家”、“立早章还是音十章”,等等等等,洋洋洒洒四十九篇,洒洒洋洋八十千字。想那汉字在它诞生的几千年间,从甲骨文到篆书,从隶书到楷书,从繁体字到简体字,应该说,每一次演变的背后,肯定都深藏着丰厚的历史,其本身所表现出的质感之美,也是其他文字所无可比拟的。我们的老程同志,就是如此地深諳其中的奥妙所在,在自己的这本书中起劲地抖足包袱,把个稍嫌严肃的语言学演绎得风趣幽默活色生香,把我们不容易注意到的文字错误、想不到的历史故事,活灵活现地诠释了出来。使我们不仅了解了汉字背后的文化,也了解了中华民族的历史和这一撇一捺的岁月积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