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坛往事 ▏学贯中西张絅伯

《泉坛往事》一书,是马传德先生以其亲身经历,依据与其父马定祥的生前谈话和遗留材料,加多方努力,经多年从各个渠道获得的不少第一手资料写成。作者对清末民初中国泉坛涌现出的俊彦们,一一予以深刻的描写,披露了那个时代文人雅士的高尚情怀、生活趣事、收藏秘闻和人生悲欢等一些不为人知的生平经历。丁福保、张叔驯、方药雨、罗伯昭、张季量、陈仁涛、张䌹伯、郑家相、王荫嘉、蒋伯壎、李荫轩、王希贤、戴葆庭、沈子槎、孙鼎、杨成麒、李伟先、王亢元、施家幹、张璜、耿爱德、千家驹、马定祥、罗斯、邬德华、徐寄庼、蒋仲川、秦子帏、王守谦……他们在振兴近代中国文化、钱币收藏和研究方面都做出了杰出的贡献,绝不应被历史尘埃湮没。我们特从书中节选部分精彩内容,陆续呈现给大家。

1958 年 8 月,中国政府决定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东侧修建中国历史博物馆新馆大楼,于 1961年正式对外开放。2003 年原中国历史博物馆和中国革命博物馆合并成立中国国家博物馆。新的国家博物馆,专门设立了一个“中国历代钱币”专馆。专馆除藏有原中国历史博物馆从各地出土、民间征集的稀有钱币外,还有 1953 年从香港买回的“金匮室”主人陈仁涛,以及国内罗伯昭、沈子槎、张絅伯、张季量、孙鼎、戴葆庭等数十位钱币收藏家捐献的珍藏品。

这个专馆,我前两年曾专程前往北京参观了一次。那天,我发现张絅伯先生早年的收藏品—两枚奇特的咸丰雕母钱(又称“祖钱”)赫然在列。

“咸丰重宝当制五十”及特大型“咸丰重宝当百”雕母钱钱图

那是我父亲生前多次与我提到过的两枚雕母钱。父亲说他一生中经手的清代咸丰雕母钱甚多,但从未遇到过像张絅伯当年的这两种咸丰雕母钱。它们分别为“咸丰重宝宝泉当制五十”和特大型的“咸丰重宝宝泉当百”雕母钱。两钱的原拓 家父早有所存,但这次亲眼目睹了实物,仍使我感到惊奇。正如父亲生前所言,这两枚雕母钱不愧是咸丰朝代钱币中的瑰宝。这两枚钱初为张絅伯在京城所获,后归于陈仁涛。此事早在 1935 年张氏就在日本 《货币》杂志上,其所撰的《后素楼清钱谈》一文中,已将钱图公开批露于世,并对上述两钱做了简单的介绍:

咸丰当五十,唯背曰当制五十尤奇。民国八年,得诸同邑王渭川。王旅居都中,专收清钱,有所得,必让余,如是者十年,箧中奇品,王氏之功不少。咸丰当百,文曰重宝,与定式不合,面大逾当千,足证系最初拟议,为钱法堂侍郎未经审定之品。此泉乃民国二十四年新得,旧历新正游平,晤小德之子王希贤,王居奇尤甚,余一见即有必得之心,乃以厚值报之。皆海内孤品,稀世之珍也。

我父亲告诉我,张絅伯先生是我国钱币收藏家中最早重视收集、研究清代钱币的人。民国初期的钱币收藏家大多好古,或偏重于早期的刀布圜钱,或以收藏明代以前的历代钱币为主,而张絅伯却独树一帜,着重收藏、研究年代较近的清代钱币,尤钟咸丰钱,其藏之丰,当年首屈一指,故有“咸丰大王”之称。

20 世纪 50 年代,父亲去北京征购钱币,经常会与张絅伯见面。张絅伯爱好古钱币甚早,在民国初年就开始收藏并精于考证,资历很深。

1935年,发生了一件与张絅伯有关的轰动泉界的大事。当年,“北方”的方药雨将毕生所藏的古钱币全部转让于陈仁涛,此件交易即是张絅伯从中牵线搭桥,做的“红娘”。关于此事,后来张絅伯在 1936 年 9 月 8 日给好友王荫嘉的一封信中提到:“方氏藏钱,由弟作缘,为舍亲(即陈仁涛)所得,海内方张(方药雨、张叔驯)独步,空前绝后也……”

张絅伯是中国最早参加日本东洋货币协会的人之一,他与张叔驯先生同时也是该协会的赞助会员,张絅伯曾署名“张晋”,在日本的《货币》杂志上,发表了大量的文章。该杂志往往将其研究之文放在首页上刊载,表明重视。而且,张絅伯精通外文,他与一些居住在中国的外国钱币收藏家,如美国的邱文明(Arthur Braddan Coolle)、英国的牛门(亦称纽曼,E.A.Newman)、意大利的罗斯(Giuseppe Ros)、法国的邬德华(Alphonse Marie Tracey Woodward)、奥地利的耿爱德(Eduard Kann)等人均有交往,并关系很好。

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 年),西安一农民掘地得“国宝金匮直万”莽钱两枚,其中一枚为英国钱币收藏家牛门(时任西安邮务局局长)所获,当时牛门是以五元钱向该农民廉价购来的。1930 年春,张絅伯在京与牛门结识后,牛氏曾邀张絅伯观赏其珍藏的古钱币,岂知早年西安出土的那枚“国宝金匮直万”钱赫然在箧,里面还有几十种珍稀古钱。张絅伯观后怦然心动,认为像国宝金匮这类珍钱,决不能流往海外。他向牛门提出,要求相让,当即遭到牛门拒绝。但张絅伯并不灰心,多次前往牛门处商谈,愿以高价购买 “国宝金匮直万”钱,终于获得首肯。后来,他以五千余元的价钱,购得牛门的“国宝 金匮直万”钱与另外一些珍钱。陈仁涛在一篇文中曾这样描绘张絅伯:他是经过“舌敝唇焦,方告成功”的!真是实属不易!张絅伯获得牛门的“国宝金匮直万”钱后,旋转归张叔驯,以致当时张叔驯一人独藏两枚。1935年天津方药雨的藏钱经张絅伯推荐介绍,全部转归于陈仁涛。但是陈氏的珍藏中唯缺人称“王莽绝泉”的“国宝金匮直万”钱,他感到美中不足,为此求助张叔驯。张叔驯愿取出其中一枚,慷慨成全陈氏所需,此事成为泉坛佳话。

早在民国五年(1916 年)时,张絅伯就与意大利的罗斯有了交往。罗斯曾任意大利驻沪领事,他是一位精通汉文的中国钱币收藏爱好者。我们从张絅伯昭和十一年(1936 年)在日本《货币》杂志中,所撰写的《后素楼清钱谈》一文(该文曾连载多篇)中, 得知其当年从罗斯处获得三枚咸丰通宝宝泉局象牙样钱之经过:

義国(即意大利)华文正使 Guiseppe Ros 氏,民国五年与之缔交,时为驻沪副领事,好吾国近代银铜货币,收藏甚富。民九民十之间,同客北平,时相过从。一日见其案上,有此三品(即咸丰通宝宝泉局象牙样钱三枚),装置黄绫小匣中,验进呈御览者,爱不释手。据示,无意中得诸厂肆,亟以银铜币商让。慨然良久,为之狂喜,按牙制样钱至罕,余所见仅此三品。

民国八年(1919 年),张絅伯在北京王希贤之父王茂田之处,获得“光绪十年吉林机器局制厂平壹两、七钱、半两、三钱、弌钱、壹钱”银币钢模一套,此乃是我国最初制造银元的钢模。张氏得到这套钢模后,被居住在上海的法国收藏家邬德华获悉,邬氏提出求其转让。关于此事,张氏在《泉币》杂志第一期,《光绪十年吉林银币》一文中 曾有所提及:

民八秋间,余旅居故都,尝在义启斋王茂田处,得该套钢模全套。伍德华氏(即邬德华)Tracey Woodward 见面坚请割让,乃归之。

推动钱学的资深藏家

民国年间,钱币学界人才辈出。尤以江浙地区地灵人杰,出了许多著名的钱币学家,张絅伯是其中之一。张絅伯早年爱好古泉,常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如郑家相等聚在一起共同钻研探讨古钱,常常研讨至深夜而无倦意。苦于手中古钱甚少,于是他们到民间搜集,在浙江农村广贴告示,一时乡间百姓纷纷搜罗家中铜钱前来求售。用这种办法他们收购到了不少古钱,其中不乏珍品。

张絅伯在其1940年编的《寿泉集拓壬编》自序中还兴致勃勃地回忆起当年征收竞购,互相羡妒的情景。张絅伯早年就遍游沪杭平津等地,寻访各地泉友,鼓励推动集币兴趣,积极撰文普及钱学,等等,做了大量工作。我父亲如同张絅伯一样,都对清代咸丰钱最感兴趣。张絅伯在日本《货币》杂志 发表的《后素楼清钱谈》一文提到:“清钱类品之繁,莫过于咸丰,咸丰种类 之众,莫过于宝泉,宝源局所铸之多,莫过于当十。其时仃铸铜制钱,而当五十以上大 钱,因折当过甚,民不信用,未久即废,独当十流通市面。铅铁并铸,故形形式式,粉然并陈。余所收铜铁两项,不下百数十品,其中祖钱、母钱、样钱、头炉钱等无所不 备……”张絅伯还说过:“咸丰钱中,最易得者,宝泉当十。最难得者,亦宝泉当十。”

张絅伯于 1935 年就著《咸丰大钱考》,发行于上海《银行周报》四百号增刊,此薄薄的小 册子却长期被泉界视为研究咸丰钱的经典之作。

1936 年,丁福保、张叔驯、 叶恭绰等人在上海成立中国古泉学会,张絅伯担任评议员。他在会刊《古泉学》上写了《后素楼清钱谈》一文,其中提及他当时收集清代牙制钱样,与祖钱(雕母钱)的情况:“牙制钱样,敝藏仅咸丰光绪两种,乾嘉道三朝,是否有之,不得而知。祖钱则始自乾隆迄宣统,依类推之, 应有四五百种,余所得仅百品,昔尚易获,今则稀如星凤,且唯故都有之,他省不易 觏……”张絅伯在文中还配了乾隆通宝宝泉局祖钱四枚,宝源局三枚钱拓。并写道:“故宫博物院,各种祖钱皆备,独缺乾隆,则此数品,弥足珍也。”

例如 1941 年 2 月 22 日,第二十六次中国泉币学社例会活动,那天是由我父亲作记录的,他在出品栏中就写道:“絅伯,道光宝泉、宝源祖泉十六品”,张絅伯仅道光年代的雕母就有那么多,可见他当年收藏的清代雕母钱,其品种之多,使人咋舌!同年五月,张絅伯又为丁福保《古钱大辞典拾遗》一书作序,其中写到:

民国以来,钱家辈出,钱学风行。言乎收藏,首推方张,南北对峙,互争雄长,百十年来各家菁英,尽量搜括,益以出土之品,往往朝发墟垅,夕登几案,空前绝后,集其大成。甲戌之春,余为陈子仁涛作缘,复承方君盛意,全部藏泉,慨然见让。陈子才智过人,雄心勃勃,既得方藏,意犹未足,近年所收钞版钱范以及金银铜币,增益奚啻倍蓰,足为原藏生色。学识鉴别,与时俱进,异日成就,未可限量。尝与陈子言,吾侪处此科学昌明,古化集大成时期,而无著述传世,如衣锦夜行,上无以对先贤,中无以对一身,下无以对后学,乌乎可哉?爰为规划纲目,订定体例,拟分时代,依次编纂。首叙古化源流,次刀布,复次圜金铢两,自唐迄清,分朝论列,详稽实物,参证史志,实事求是,不尚空谈,以期三千年历代之币制,沿革变迁,行用得失,推本溯源,彻首彻尾,融会而贯通之,分则专著,合为丛书,岂不快哉?顾言之匪艰,行之维艰。夫以实物之繁富多颐,数以万计,钱学之浩瀚汪洋,莫测涯际。奈何以一人之有限心思才力,妄冀竟此浩如烟海之业,况丁此叔季,求生不遑,安得从容余闲,闭户著书,以消磨岁月耶?于是益佩先生之能屏弃一切,排除万难,告厥成功。

1940年,以丁福保为社长、罗伯昭为副社长的中国泉币学社在沪成立。父亲告诉 我,泉币学社创建后,为提倡泉学研究,决定办一份《泉币》杂志,当时商议何人写 《发刊辞》时,众人一致推举由张絅伯先生执笔。这篇《发刊辞》,将泉币与书画、铜器、瓷器、邮票相比,抒发见解,阐述观点,文笔见识,均非常人能为:

同人蓄意筹办本志也,非一日矣。人事鞅掌,时局蜩螗。斯愿欲偿而未偿者,亦非一次矣。往昔创办杂志,不一期而戛然中止,或数期而半途而废,惧覆辙之前蹈,恐有始而无终,用是惴惴,未敢贸然从事。今者四方同好,翩然莅止,聚首海上,登高一呼,基金立集,热诚提倡,倍加督促,乃谋积极进行。创刊出版伊始,同人佥谓不可无一言以缀篇首,徵辞于余。谊不容却,为述发刊要旨,举具荦荦大者数端,以告读者。(一)办理杂志,最难持之以恒。覆辙是惧,殷鉴不远。持久之道,端在组织完善,厘订规章,划定职务,各任所宜,分司专责,通力合作,和衷共济。一方妥筹基金,无虞经费之竭蹶;一方遍征资料,充实本志之内容。他山攻错,收切磋琢磨之效;体例翻新,免著滥阅厌之诮。不同人云亦云,务期精益求精。(二)当此过渡时期,研究学术,新旧门户之见,坚白异同之辨,势所难免。辨难驳诘,藉求真理,事所应有。讥刺攻讦,意气用事,旁敲侧击,离乎本题,作无谓之论争,失学者之风度,本志无取焉。此类投稿,恕不录登。平则致和,激则召争,编辑同人,应一本和平为宗旨,不作过激之言论。凡创一议,立一说,必本诸货币原理,史志依据,实事求是,言之有物,力避穿凿,不尚空谈。(三)经传诸子史汉历代食货志,凡关于泉币纪载,见诸通典通志通考图书集成,及诸家谱录者,大抵辗转传钞,东剿西袭,沿诡踵谬,甚且变本加厉,益涉荒唐,陈腐旧套,耳熟能详,不容再落窠臼。欲求新知创解,真确资料,应于各省志书、私家笔记、各家丛书、旧时档案中求之,庶有新发现。若册府元龟之纪后唐明宗诏勅,证明刘仁恭之铸铁钱。王氏玉海之纪绍兴牙样,可知牙钱始于南宋。永乐大典之载宋钱,足补宋史之阙。近时研究学问,注重实地调查,如王茂荫之对咸丰宝钞官票,曾上条陈,先后十四条,东华录清史稿均所不载。有王璜君者,亲至皖省王氏故乡,访其后人,询其究竟,是项条陈,原原本本,抄录一通,登在光明杂志。此种孜孜为学精神,最堪钦敬,尤可效法。(四)往昔,泉币视同小道,列诸金石之旁门。迹涉荒诞,不脱旧谱之陋习。忽略制作,偏重文字,斤斤于色泽肉好,戚戚于珍常多寡,范围狭隘,学识疏陋,无多取焉。方今泉币一门,成为独立专门科学,应作有系统之推讨,谋划时代之进步,因知泉币莫非历代日用通货,物之平凡通常,无过于此,而性质之神妙玄奥,原理之错综复杂,种类之繁富多颐,变化之万绪千端,亦未有过于泉币者也。要在详稽实物,参证史志,按诸货币原理,以究其制作沿革,变迁源流,利病得失之所在,治乱兴替之所系。(五)近时泉货,销毁殆尽,泉值日昂,作伪日甚。赝鼎充斥,技之上者,往往可以乱真。一不审慎,遽为所绐,本志鉴别主严,凡文字不符,制作不合,一切可疑之品,别列鉴别一门,作为研究参考。若确为佳品,气味神韵,俱臻上乘,锈色斑驳,开门见山,足补史志之遗者,决不故为贬抑,一秉至公,在出品栏中,加以评(骘),为之阐扬。(六)晚近研究泉币学者不乏人,顾具科学知识者,苦于未睹实物真品,参考无资,落于空谈;富有实地经验者,苦于未受科学洗礼,研求有志,不得其门。斯学之未能发扬光大,未始非两者隔阂,为阶之厉。本志期尽沟通之责,效撮合之劳,庶几融海内泉家学者于一炉,收相得益彰之效,讵不快哉。至提携后进,诱掖初学,本志之刊,尤不容缓焉。东亚泉币,吾国忝为盟主。同制同文,则有日本朝鲜安南琉球。隶属版图,则有满蒙回藏。言质则金银铜铁锡具备,言体则篆隶真行草兼全。自贝化刀布圜金,方孔制钱,以迄银铜币,上下三千年,纵横百万里,形制纷纭,类品钜万。今交通大辟,地不爱宝,出土古化,日新月异,足补史志之遗,弥谱录之憾,参考有资,质证有物。学问之道,往往始于玩好。玩好而生兴味,由兴味而起研究,由研究而成学问。以玩好始,以学问终。泉币历史悠久,种类纷繁,诡形怪状,炫心骇目。不第研求学问,即为怡情养性计,亦非其他古物可比。近年文艺美术之品,贩运海外,沦落殊方者,不可胜数。有志之士,每深慨叹。独泉币标本,赖南北同好,大力搜求,犹克保存。中流砥柱之功,不可没也。顾亦欧美人士,昧于历史,格于文字,疏于鉴别,以致未与其他古物等量齐观,亦幸事也。兹举泉币优点,为发刊辞殿。冀本志一出,闻风兴起者,将如雨后春笋,是则同人之所馨香祷祝者也。(一)泉币与书画比书画不过欣赏艺术,初无历史价值,更无经济关系。况刀布古化,青绿遍体,古色古香,制之精者,亦堪赏心悦目,历代制钱,多出名人手笔,篆隶行草,无所不备,汉时花纹吉语诸钱,及莽货泉范,且有画像,奚让书画。此泉币之优于书画者一。(二)泉币与铜器比钟鼎尊彝,庙堂重器,罕觏艰得,价值连城,非常人力所能致。泉币则为数多,为物微,轻而易举,求之较便。往往有创获奇遇,赏心乐意,无过于此。此泉币之优于铜器者二。(三)泉币舆瓷器比历代瓷器精粗不一。精者直辄千百金以至万金,更极难得。泉币随处可求,易于引人入胜。况瓷器质脆易损,难于藏弆,泉币质坚形小,便于收藏。此泉币之优于瓷器者三。(四)泉币舆邮票比邮票不过百余年之历史,泉币之悠久远过之。邮票之质为纸,泉币之质为金,其耐久性远过之。形制之繁多,种类之纷纭亦远过之。其学术上及历史上之价值,更不能相提并论。此泉币之优于邮票者四。以上所述,绝非意存偏袒,阿其所好。慨自晚清末年,效法欧美,改用机铸,历代制钱绝迹市上。兼之铜直日昂,销毁滋繁,昔日常品,掇拾皆是,今且轻易不见。刀布古化,更赖出土。况泉之多寡,复因地而殊,产区不同,行用有限。如辽金元之钱,北多而南少,南宋诸品,北少而南多。刀化出土于齐燕,布化发见于汴洛,莽货出现于秦陇,近时交通大僻,泉商贩客,目炫珍奇,耳震重直,利之所在,不远千里,穷乡僻壤,饥搜渴访,同志有意收藏,幸勿失时。各随财力之强弱,定购蓄之范围,可大可小,宜多宜少。至于研究学问,则海内不乏大家巨室,收罗宏富,价直钜万,大抵瘁数十载之心力,集百余家之菁英。参考有资,足饱眼福。实事求是,信古不如信今;空谈无补,征书何若征物。扫前人粗疏之习,作彻底整理之功。尚望海内贤达,不弃葑菲,共相切磋,通力合作,幸何如之。

应该说,张絅伯对于泉学研究是有远见卓识的,泉界同好都十分推崇张絅伯先生的学识。正如罗伯昭先生所言:“张絅伯是泉界中的功臣。” 泉界元老张季量先生在 1942 年出版的《泉币》杂志上曾发表《后素楼泉稿序》一文,他也高度评价张絅伯:“先生治泉学垂三十年,所见既多,而其天才益足以发挥之。南张北方以及海内各泉家,恃其片言,以为蓍龟。余亦以癖泉之故,与先生订交有年。时闻绪论,辄为之敬佩不已……” 张絅伯是当时中国泉币学社的积极分子,社员例会活动举办了 170 余次,他参加活动就达 120 余次之多,其中有些活动记录还是他的手迹呢!当时,每逢一位泉友六十岁以上的大寿时,其他泉友会出示一些珍藏制拓,为该泉友做一本《寿钱集拓》以祝寿。在泉友中,唯独张絅伯获得过两本《寿钱集拓》殊荣,一为古稀之年;另一次是在其八十大寿之际。但那本为张絅伯八十大寿所做的《寿钱集拓》,却鲜有人知。那本集拓,名为《絅老八旬祝嘏泉拓》,当时由沈子槎、罗伯昭、蒋伯壎、孙师匡(孙鼎)、戴葆庭、陈恕斋、何雨霖、马吉斋(马定祥)以及张絅伯本人等 12 位泉界同 好准备出品 60 枚钱币为其祝寿。该本册子当时应该印拓了 12本,分送给 12 位来祝寿的泉友,但不知何故,我父亲的那本没有保存下来, 该祝寿集拓由罗伯昭作序,整书全部文字由我父亲手抄,罗伯昭的序言是这样写的:

絅老八旬祝嘏泉拓张君絅伯以泉学名于时,余初未识荆,而自读其所著《咸丰大钱考》始。一九四零年春,余避地沪上,君亦退隐家居,握手论交,相见恨晚。旋邀集丁仲祜、郑家相、王荫嘉诸同好,筹创泉币学社,每周假余寓举行泉谈会,社友济济一堂,各出所藏相观摩,辨别真赝,论断得失,迄今廿余年,未尝中断,亦是慰已。继而发行《泉币》二月刊,举郑君家相主其事,而君赞助之功实多。当时收藏大家,首推北方南张,皆雄于资,大力号召,贩客盈门,旧藏新出,弥奇异品,萃集纷陈,往往朝发市肆,夕登几案。日本泉家亦悬重赏,争购竞收,号为劲敌,君深患之,乃为其戚陈氏作缘,方氏之泉赖以保全,君之力也。今陈氏金匮藏泉已由国家收回,永为人民所有。君治泉学垂五十年,所著有后素楼泉稿盈尺,其中如论新莽及五代十国钱考诸篇,真能详人之所略,略人之所详,已散见于日本《货币》月刊及《泉币》二月刊,至今人犹乐道之。君天性爽直,胸无城府,尤富有爱国心,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勾结美帝,发动内战,君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之下,与社会进步人士,青年学生,展开民主运动,反蒋反帝,朋辈受其影响甚深。未几全国解放,君被邀进京参加第一届政协,旋被举为全国人大代表,民建中央常委,由是长居首都。去冬君赴浙省视察,转道来沪,久别重逢,互慰渴想。君精神矍铄,风度尤胜当年,盖受党的培养教育,亦君不断学习努力改造世界观有以致之。今秋为君八秩大庆,同人发起寿泉集拓,名曰絅老八旬祝嘏泉拓,推沈君子槎董其成,而命余为之序,余不敢辞,遂述大略如上。一九六四年夏沐园罗伯昭

张絅伯在这本祝寿泉拓中,他拿出了 8 枚清代古钱作拓,内中 7 枚为咸丰钱。我看到在泉拓中,有他在民国五年(1916 年)从意大利人罗斯处得来的 3 枚“咸丰通宝宝泉牙雕呈样”钱。这些钱经历了半个世纪之久,他依然还珍藏着,说明张伯的确对咸丰钱是情有独钟的!

我父亲说,张絅伯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但是这类人也容易犯主观偏见的毛病。1944年年初,父亲从西安获得新疆 “咸丰元宝宝迪当八十”钱,为创见之品。家父认定其为真品,泉友们都毫不怀疑。而 张絅伯认为自己收藏研究清咸丰钱已达数十年,而从未见闻此种“宝迪当八十”的 大钱,表示怀疑,认为是臆造品。父亲说, 直至20世纪50年代他们见面讨论清钱时, 张絅伯还坚持自己的观点。1949年后随着边疆建设的发展,后来,新疆清代铸造的古钱(俗称“新疆红钱”), 以及银币、铜元大量流出来,像当年父亲获得的这种“宝迪当八十钱”,现也已陆续发现多枚,证实了当年我父亲的鉴定是正确的。另外,我父亲以前持有的一枚新疆铸造“宣统通宝”小钱,当年为孤品,在泉界素有“红钱之王”之称,现在大量发现,成为极为平常的普通品了。

(本文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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