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癌症纠缠越久，越觉得它也是上天给予的一份礼物

祸事降临

2020年，当全中国乃至世界都扰攘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之时，我已经走到了确诊癌症之后的第6个年头。

癌症，是福兮，是祸兮？于当时的我看来，当然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祸事。

我于2014 年2月被确诊为鼻咽癌III期，后历三次复发，历经化疗、放疗、手术、靶向药，乃至当下抗癌药物界的新贵免疫疗法以后，终于2017年底“完全缓解”，至今也已超过二载。

我是否被治愈？还不能妄下定论。然而在这6年的治疗和康复过程当中，我一点点地看到了治愈这“绝症”的希望，并且这6年的时光也已确凿成为我人生中一个巨大的分水岭。

所谓“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寻思良久后，我想就以癌症患者的“祸”与“福”，来聊聊我的感悟。

肉体备受折磨

但之后却可能拥有一个更强健的身体

对癌症有了解的人大概会知道，虽然癌症在其晚期可能会有癌痛等一系列生理上的苦楚，然而在早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生理不适。其给患者所带来生理上的痛苦，大多来自其治疗过程。

有道是，早期的癌症不可怕，可怕的是早期的癌症难发现，因为“没有症状”。

于我也是如此。我最早感知到鼻咽癌的存在，只是简单的鼻塞而已，彼时我只是把它当成一种顽固性的鼻炎，虽然它的出现有些蹊跷。

随着病情的发展，我的鼻塞症状越来越严重，大约半年左右后，发展成了单侧耳闷，最终促使我去认真做检查，并确诊了鼻咽癌。

接下来的治疗所产生的生理痛苦，竟远远超过了之前几个月。

在治疗期，化疗的副作用导致我恶心呕吐、毫无食欲，放疗导致口咽疼痛、肿胀，绵延治疗期的数月不止。手术令我每日鼻腔都有带血脓涕，并有一次鼻腔大出血使我差点儿交代……

好不容易熬过了治疗期，又要面对许多远期副作用。

化疗的骨髓抑制现象在我这个个案身上体现得很明显。在化疗结束后的几个月，我的白细胞水平始终处于标准之下，也就是我的感染风险相较普通人要高。还有神经毒副作用，在我身上的具体表现是时时有心悸症状。

放疗的远期副作用，能明显感觉到的是颈部纤维化，也就是令我的颈部异常僵硬，转动很困难。我在患病前就有比较严重的颈椎病，在颈部肌肉纤维化之后，颈椎病愈发严重，有雪崩式崩塌之势。彼时我只要稍微开展一些书案工作或者认真阅读，颈部就会疲劳以至于痉挛（就是俗称的“抽筋”）。

嘿嘿，脖子抽筋大概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吧，脖子左边抽筋了，只能把脖子歪向右边来舒展左边，结果右边又抽筋了，那叫一个酸爽……另外，由于颈部的肌肉跟呼吸息息相关，颈部的肌肉纤维化以后呼吸也会受限， 至于我时常会感受到气闷，像脖子被人紧紧扼住一样。

颈椎的问题不光影响脖子本身，由于臂丛神经是从颈部穿过，当颈部肌肉紧张，卡压到了神经，两侧的手臂都会发麻。

手术的远期副作用：中耳炎使得我耳闷肿胀、听力急剧下降，只得在鼓膜中置管以导流积液（置管每隔几个月还得更换），置管能减轻耳闷、提高听力，但双耳耳鸣依旧严重。

免疫力（白细胞）低下、严重的鼻窦炎和中耳炎伴有耳鸣、颈部纤维化严重导致颈部经常痉挛、呼吸困难、喉部恶心、手臂麻木，这些就是这次疾病带给我身体的冲击。

为了缓解甚至消除这些副作用，我投入了大量时间、精力和金钱（需要找顶尖的物理康复治疗师），研究并实践康复医学和运动锻炼。我每周都要做1~2次康复理疗，每天花不下2个小时的总时长进行康复运动和体能训练。

如此两年以后，我的白细胞水平已经稳定地恢复到正常标准，之后的免疫疗法也因此受益；颈部纤维化大大减轻，颈部痉挛以及手臂麻木的状况消失殆尽；鼻窦炎所产生的脓涕也大大减少，我再也不用在睡梦中被鼻塞惊醒了。

这期间我学到了很多，比如人体的肌肉筋膜解剖列车结构，比如平时生活中的大量不良姿势和运动模式，比如核心肌群训练的重要性和训练方法，等等。

我渐渐地发觉，在患病之前，我对身体的重视有多么不足。久坐等不良的生活和工作习惯，令我的脊椎长期处于不良应力之下。放疗的副作用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我之前糟糕的颈椎状态放大了而已。

虽然我是一个从小便热爱运动的人，但我的核心肌群一直以来疏于训练。我错误的运动模式很多，我弹琴的姿势简直就是自残，就连奔跑了20 多年的那个姿势也有很大调整的空间，我从未重视过自己的平足对体态和运动姿势的影响……

每每想到这些，便会觉得上天给我的如此打击，虽是一场不小的祸事，但也不啻一个福祉。

我的颈椎病在患癌很久以前（最早可回溯到校园时期）就有体现，我忽略了；我的不良体态和运动模式，比如练琴和跑步，已经持续了大约10 多年之久，我忽略了；我经常久坐并且运动时间越来越少，这种趋势在日益繁重的工作和生活节奏中愈演愈烈，我也忽略了。

其实身体不是没有警报，因为颈椎病，我早已出现过呼吸不畅的症状。因为不良的练琴姿势，我早已出现过肩部疼痛、手臂不能上举，以及背部疼痛的症状。然而这些警报也被我忽略了。我在繁忙的工作以及日渐复杂的生活洪流中迷失了。

若不是此次上天让我得了癌症，并强迫我停下来，这些警报会一概被我继续忽略下去，直到有一天我的身体再也无法承载。是这次癌症确诊和治疗的副作用，将我所有这些警报都放大了数十倍，终于让我无法忽略，并下决心重视它们，并着手解决。

如果不出意外，我将在我往后的生命时光中延续着这种的运动和生活习惯，并且时刻关注体态和运动模式的正确性。如果我没有被癌症杀死，我确信这些改良后的习惯将在时间的积累下对我产生巨大的增益，反而使我拥有一个更强健的身体。

好比一台一直在赶工期的生产设备，虽有损坏，却无暇进行维修和保养，也始终在一种超负荷的临界状态下运行。这时有一个恐怖分子抱着炸药炸坏了生产设备的一部分，令设备彻底无法运转。于是，工厂只能被迫停产整顿，调换新的零件，优化生产管理和模式。这可能反而令这台生产设备拥有更好的生产状态和生产寿命，不亦福乎？

从未意识到情绪对人的影响有那么大

有一种民间说法，说是死于癌症的人，一半以上都是被吓死的。这种说法虽然并不一定科学，但可以体现大众对癌症这种疾病的一种认知，也就是它很骇人。

我有很多病友，都自述确诊以后即便还没有开始任何治疗，他们便已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以至于在短短的等待治疗的十数日之内体重就下降10~20公斤之多。这种心理打击引起生理变化的效应不可谓不重。

因此，在治疗期间，如何面对死亡阴影，如何将那些极其难受的治疗坚持下去，如何在生理状态临近崩溃的时刻也要把营养和休息做到位，都需要在心理调适、理顺情绪上做极大的努力。

我以往就对心理学颇感兴趣，在治疗期间更是投入了很多“精神尚可”的时间，自研心理或情绪调适的方法。

无论是狭义的叫作“心理学” 的那个学科，还是禅宗、冥想、瑜伽、按摩、文学、音乐，只要是能安抚心理、带动情绪的，我都要拿来一试，逐渐地竟也慢慢地整理出了一套行之有效（至少对自己）的系统的心理调适的方法。以这套方法，我捱过了艰难的治疗期，初有成效后在康复期亦不断接着实践。

当我的健康状态逐渐恢复至接近常人，我愈来愈深切地感受到，我在之前的生活中太过忽略了情绪对人的影响。

我从未体会过我的每次不良情绪的小火苗，是从何时产生的，是由何种诱因引发的，这种情绪是普适的，还是有我个人特质的，如果是有我个人特质的情绪，那么它是天生的来自基因的，还是来自我成长过程中受到的外界影响。

我能不能辨别自己的情绪？我有没有有效的手段来引导和纾解自己的情绪？

在之前的生活中，我从未意识到情绪是如此深刻地影响到了我每一个决策；从未意识到情绪是如何令专注力下降，以至于工作和学习的效率变低；从未意识到情绪对于沟通的正负向作用；也从未意识到娱乐和休息，对于情绪（乃至于生活中所有的事）的重要性。

打个比方，如果要问一个20 世纪80 年代生人最常用的软件，大概有许多人会回答Word、Powerpoint、IE 浏览器，或者其他看视频或者打游戏的软件。但要是仔细琢磨，使用一台电脑，最常用（其实根本绕不开）的软件，肯定是Windows ！操作系统，我们从不“用”它，当然也不会感觉它有多重要，然而所有“有用”的软件，都是运行在操作系统平台上的。

对于人脑来说，情绪就是它的操作系统，理性才是其他“有用”的软件应用。只有当人的情绪平稳、操作系统工作正常之时，理性才能发挥其真正的作用。

得了这场大“祸”后，治疗和康复期的各种身心的痛苦，令我的感官异常敏锐，感受到了许多以往无法察觉的微小的情绪波动。无论是焦虑、压抑、烦躁、无聊，还是别的什么情感，我都可以轻易地捕捉到，顺着这些线索，慢慢地探索深邃的内心，以抓住它们的源头。

一场疾病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开发并修习了系统的心理和情绪调节之法，也是一次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更彻底地了解自身、了解内心的过程。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如果我没有被癌症杀死，那么这种“明”，这种“明”所带来的豁达，以及各种能令自己心绪平静之术，将陪伴我度过往后的生命。不亦福乎？

祝愿所有的病友都能否极泰来，顺利痊愈，未来拥有更美好的生活；也期待健康的朋友们，能够从菠萝的新书中大大获益，止祸患于忽微，消困厄于毫末！

致敬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