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瓜斋第201期:王羲之传世摹本中某些单字的钩摹问题
王羲之传世的墨迹,据说无一件真迹,都是后人临摹而成。但就这些摹本,件件无价之宝。话说无价之宝,并非无刺可挑。今天,我们就试着挑挑刺。
挑刺的方法很简单,伸出右手食指,按着下面每个字的笔顺,在空中比划即可。
《二谢帖》中的“想”字:
左上的“木”,因有断笔处,搞不太清怎么绕出来的,权且不究。右上的“目”,红圈处的笔画,我比划了半天,没弄清它是怎么产生的。它看着是一道非常正式的斜上行的带笔,可明明是多余的。
《平安帖》中的“馀”字:
同理,红圈处的弧画,我比划了几十遍,也没搞清它上承下接的哪一笔。可以参照王羲之《远宦帖》里的“馀”字:
这个“馀”是草书,笔画轨迹清楚,右部人字头的捺和下面的竖钩连作一笔。回头看上面的“馀”,百思不得其解。
接下来看《兰亭序》中类似的情况。一提到《兰亭序》,有人就要炸呼:天下第一行书,你也敢挑刺?放心,我又不是掘太宗的墓去挑刺,我只不过看看摹本(的图片)而已。
我们选用冯承素版本的《兰亭序》,据说因为这件是双钩填摹本,摹者的功力又高,所以简直与真迹无异。
红圈中的小带笔,究竟是横画的带笔,还是右竖的带笔?如果是横画带笔,下一笔要写右边的竖,那为何要向左带?如果是右竖的带笔,写完这一竖,要往下写另一个字,这里为何反而往上带走了?第三种推测,难道这个字是先写左边的竖折,接着写中间的竖,这样,这个带笔就讲得通了?
红圈中的带笔,按笔顺,承接的是上点和下竖,但从轨迹上看,该带笔并没有起到承接作用,反而向左冲出,搞断了运笔的意脉。
足字的下部,行书可以写成像“之”字下部那样,起笔也可作一点,但该字红圈处的小出锋是怎么回事呢?究竟是点的出锋,还是接下来的横的起笔露锋?不管是哪个,都显得做作。另外,顶上横画的起笔,露锋也太长了吧。
红圈标识处表明,中部的竖提和右部上方的横之间的连带,貌合神离。另外,两个红色箭头标识的牵丝,一者雷同,二者笔画质量也不高。
除了蓝圈标识的两个看着不舒适的牵丝,红圈所标识的四处起笔的扭捏笔画,说它们是炫技,是杂技,都行吧。
箭头所标识的牵丝,笔画质量也不很好。
我们知道,行书中的带笔,是书写过程中自然产生的,它们提示了笔画的运动轨迹,也为整字增添了流便之美,这是带笔的全部意义。但是上面这些字,搞得有点为了带笔而带笔的意思。为何会这样?我瞎猜,有可能原帖笔迹模糊;也有可能摹者理解偏差(功力有余而见识不足),为求逼真不惜代价,以致过犹不及;还有可能原帖本来就这样,或写出了败笔。总之,字是人写的,难保无乖错。自负如米芾,也说过这样的话:
米芾《海岱楼诗帖》
此帖倒数第五行以及左下横行写道:“三四次写,间有一两字好。信书亦一难事。”一首诗,米芾写了三四次,自己满意的只有一两个字。此刻我们仔细看这幅字,能看出不好吗?今天我们面对古人书法,往往像《西游记》里的金池长老看到袈裟,完全丧失了判断力。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人总是盲目的呀。
可见天下第一行书并非老虎屁股不敢碰,有问题就是有问题。冯承素的《兰亭序》,看来看去,总有做作之嫌。当然,话说回来,里面的很多很多字,非常漂亮。
最后说点题外话。
我为了写这篇文字,翻检了一些资料。翻到《兰亭论辨》这本小册子,被里面几篇文章的逻辑吓了一跳。“兰亭论辨”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发生在学界的一场热热闹闹的辩论。以郭沫若为代表的一方认为《兰亭序》是伪作,有的说书法不是王羲之所写,有的说书法并文章都是后人伪托。郭沫若给出的最主要的证据,是几块东晋的砖头。因为砖头上的字带有严重的隶书意味,跟《兰亭序》风格相去甚远,郭先生据此认为王羲之在他的时代不可能写出超前的《兰亭序》。对此,华人德先生在《东晋墓志——兼及“兰亭论辨”》一文中已给了客气的驳斥。
我惊讶的不是这几块砖头,而是躺枪的赵孟頫。在两篇响应郭沫若观点的文章里,作者提到赵孟頫跋《兰亭序》这件事时,都对赵孟頫表达了不屑之意,大意是说:你赵孟頫一个变节降元的人,有什么资格在那里大肆赞扬《兰亭序》,何况《兰亭序》还是个假的!我的天,这个逻辑,让我长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