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雩文艺】作者:谢敏蓉《忆疾病缠身的岁月》总第822期②2021年第28期②
艰苦的环境能磨练人的意志,使人变得更加坚强。但长期无法治愈的疾病却会劳心伤体,折磨人的意志,使之在精神和肉体的痛苦中挣扎而看不见未来和希望。每当回忆起花季少女的我刚踏上人生征途时就遭遇近二十年苦痛缠身的病史,至今还心有余悸。如果不是后来幸运地巧遇一位医术高明的好医生,那我至今还会在痛苦中煎熬,承受命运的无情打击。
1964年8月我于西南大学农机学院毕业。8月22日正值我22岁生日这一天公布了毕业分配方案,体弱怕冷的我被分到河北省。8月29日清晨,火车汽笛一声长鸣,我与送别的亲友洒泪而别,人去站空,年仅二十二岁青春年少的我只身奔向遙远的北方。
一九六四年十月八日我被分配到沦州地委四清工作团第四分团,在任邱县参加”四清”运动。为了抵御北方的寒冷,在当地一九六三年和一九六四年连续两年严重洪水及内涝灾害后经济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国家还补助每个南方毕业生布票3.5丈,棉花票6斤,在当地同学的帮助下,缝好了新棉衣、棉裤、褥子,加厚了被子,做好了迎接寒冬的一切准备。
在县城经过一个多月集训后,工作队于十一月八日进驻离县城二十多里地的南陵村。我被分在第二生产队,组长是位四十多岁农村工作经验十分丰富的李茂芝大姐。工作队员按坚持“三同”的要求,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经过三个月的努力,运动方面按照扎根串联,发动群众,建立贫协,开展“四清”等规定程序,到一九六五年一月中旬,顺利进入验收扫尾退赔阶段。抓生产方面,响应上级学习专区佟家花园大队经验,带领社员大挖台田,奋战一冬要把不毛盐碱地变成丰产良田。此时正值冀中平原的数九寒冬,大北风呼呼地刮着,漫天雪花飘舞,苍茫的田野一片雪白,河水也封冻了,冰上可以走人。为挖台田清晨我和社员们一起扛着铁锨出了村,全身棉袄、围巾,棉裤、棉鞋全副武装,可手脚仍然冻僵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暖气。大北洼荒寂的土地早已上冻,挖台田要掘开地表几寸厚的冰层,由于技差力小,我怎么用劲儿铁锨也锨不进冻土,加上表层冰化开了,地又滑溜,满脚都是稀泥。在鞋和棉裤之间的空隙处,腿上开始长出小疹子,又红又痒,几天劳动下来,全身都起满了红斑疹子。一月二十四日下午劳动回村后感到全身发热,肚子开始痛,腹泻,恶心想呕吐。晚饭李姐特地为我煮了面汤,就是吃不下。坚持抄完当天的材料后,我就提前上炕休息。一躺下肚子痛得更利害。第二天在家躺了一整天,肚子痛得我在炕上来回打滚,医生给我打了一针阿托品,说这是最有效的止痛药了,可就是止不住痛。村医没法了,这究竟是什么病呢?刚好来接地委书记刘中同志的车子就停在街上,于是同志们七手八脚地把我抬上了车。
黑夜,吉普车在崎岖不平的冰路上艰难前行。躺在车上肚子不时地痛,刘中同志还亲自为我盖好被子。住进任邱县医院已是深夜十二点过了,又是验血,又是吃药后,我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肚子还是一个劲儿地痛。医生说身上的疹子是荨麻疹,他们左查右查,还组织了全院会诊,也查不出肚子痛的原因。当时也没什么先进的检查手段,医生凭经验怀疑我是肓肠炎,准备先治好荨麻疹后再给我作阑尾切除手术。为此给我用了大量抗过敏药。入院第三天荨麻疹渐渐消退,肚子也慢慢止痛了。但午睡后一下床就头晕目眩,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两腿一软,昏倒在地。醒来已躺在床上,浑身没劲,像瘫痪了似的。第一次品尝昏倒的滋味又难受又害怕。我坚持不再吃抗过敏药,脑袋才慢慢清醒过来,胃肠道不适反应小多了,也能吃饭了。正好医生来查房,准备要给我做手术。我又想做又害怕,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院长给我进行了仔细检查。最后决定再观察三天,肚子不痛就不开刀,要再痛就马上手术。
这次住院前后12天,治好了荨麻疹后未做手术,并在医院度过了我来北方后的第一个春节。出院时第一期四清已胜利结束,同志们带着我的行李撤离了南陵村,回到任邱县。
一九六五年二月六日进入第二期“四清”,分团的番号是:沧州地委工作团第二团,任务是在河北省肃宁县搞“四清”,我被分在朱庄村。新战场新任务,这期要求我们创造县、社、队上下左右一起搞,集中力量打歼灭战;投入人少,搞得又快又好的经验;工作任务十分繁重。
在任邱县城培训七天后,一九六五年二月十二日清晨,出发的命令打破了黎明前的沉静。天还没亮我们就扛着行李上了敞篷汽车,末冬的北风迎面吹来,全身都“武装”起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可还是冻得够呛。满天灰尘扑面而来,都快成“土人”了,又冷又饿。直到中午才到达目的地朱庄。
指导员姓王,这次我被留在大队工作。由于内涝灾害,当地老百姓生活十分困难,我们和房东大娘一起吃着又冷又硬的糠与棒子面合做的饼子,还加有棉花籽。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吃这么粗的粮食,真有些咽不下去,也不敢多吃,怕翻病。这期运动进展确实快,短短一个月,形势就发生了很大变化,四清经济工作已基本结束,进入退赔阶段,不久就要转入清政治、对敌斗争和组织建设了。正当革命形势急剧向前发展的时候,二月底去公社所在地邵庄听报告。初春的气候乍暖还寒,温度在零度以下,天空飘着雪花,踏着泥泞的道路,顶着呼呼的北风,雪越下越大,原来在小说上看到的“鹅毛大雪”,现在身临其境了。我们顶风冒雪前行。会后回村挽起棉裤一看,腿上又起了荨麻疹,没几天,丘疹斑点就发展到全身。到三月十五日,肚子痛的毛病又翻了,从下午到晚上痛得我在炕上打滚。房东大娘用毛巾包上烧热的砖头捂在我肚子上,感到痛得稍微好些。接连几天,我强忍着疼痛整理材料。大娘特地为我做了鸡蛋汤,但什么都吃不下。村医说我盲肠炎又翻了,真倒霉,在这节骨眼上翻病,哎……
三月十九日王指导员从分团开会回来,给我开来了住院的介绍信,并命令我立刻住院。由于肚子实在痛得厉害,感到有动手术的必要,只好同意了组织的安排。
三月二十日,一位民兵骑车送我上肃宁县医院。我用力小心蹬上自行车专设的载人后座上路了。在车上第一次用心地观察了肃宁的大地。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刚播下的麦苗已返青往上长了,远处地头堆着一堆堆粪土,春天来了,大地苏醒了,麦田里正忙着耙地的人们……这一切显示经历连续两年涝灾后的冀中平原将迎来一个丰收年。看着这些心里越发着急,真想快些治好病投入工作。
经过县医院杨医生检查后,决定给我作阑尾切除手术。因为全身长满了荨麻疹红点和风团,要先用两天时间治皮肤过敏。经过一天静脉点滴治疗后,荨麻疹过敏红点消失了,肚子也不痛了,就等着动手术。想着医生就要用刀切开肚子,因为心怯胆小,我感到心怦怦直跳。
三月二十三日早上空腹,九点钟护士给我打了一针阿托品后,就把我扶进了手术室。医生在背上注射了局部麻醉药,不一会儿就用针试刺腹部右侧阑尾部位,问我痛不痛?当时我感到还有点痛感,可能麻药还没完全起作用,但杨医生已开始动手术了。就在手术刀切开右腹部拉动肠子的瞬间,我感到痛得利害,心里难受,就轻轻呻吟了几声。在医生示意下,护士立刻用一团湿棉纱放在我鼻孔上,我闻出来那是乙醚,在大学上生物课做实验时用来麻兔子的,难嗅极了。我想甩开它,可是手脚被捆着不能动弹。护士说你数一、二、三吧!几秒钟后,我就昏过去了……醒来时,已躺在病床上,头上吊着输液瓶。因全麻手术后的反应,我脸色苍白,面容憔悴,恶心呕吐,刀口又钻心的痛。迷糊中梦见了远方的亲人和朋友,多想见到他们啊!醒来床前却空无一人,紧闭的双眼滚落出点点泪水。同病室有两个陪伴儿子住院的老大娘,知道我只身远离家乡五千多里从四川来到肃宁,举目无亲,对我寄与深深的同情,不断地叫我“闺女,闺女!有什么事就叫我们。”她们还专门给我做了小米饭,像妈妈一样照顾了我一夜零两天,感动得我不知说什么才好。我真正体会到了革命老区人民的朴实和善良。
领导和同志们先后来看我,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他们告知国家又给我们南方人补助了两斤棉花,一丈二尺布票,是做棉裤用的。我想,党和人民给我的太多,我为党做的工作太少,恨不得现在就插翅飞回,加倍努力工作。可是,现实又不可能,心里越发难受。
手术三天后我就试着能下床走动了,人们都夸我年轻,结实,他们说:旁边病房有个病人手术半个月了,还不能下地。确实,我的身体不错,第四天就拆了线。想到手术后病根已彻底除掉,以后不会再翻病了,心里痛并快乐着。
一九六五年四月一日中午我办好出院手续,住院十一天,和医护人员结下了深厚友谊,临别之际真有些依依不舍。但工作像磁石一般吸引着我。清晨我雇了一辆自行车,告别了杨医生和医疗队的同志们,顶着风向朱庄驶去。
回到我熟悉的村子和大姐、大娘及同志们中间。又经过四个月努力,直到当年八月十八日第二期四清结束,才依依惜别朱庄乡亲们和工作队的战友,回到沧州专区等待分配。
不久,参加四清的大学生全部正式分配工作,我被分到任邱县农业机械站。原想阑尾手术后病因已彻底根治,可以安心工作了。谁知以后继续在河北工作的六年半中,无论是下乡蹲点、在车间当工人,还是在田间当拖拉机手,每当数九寒天时,照样旧病复发,病情和手术前一模一样,折腾得我死去活来。后来站医务室刘医生试用安乃近止痛,效果明显提高,病中的我稍好受一点了,但治标不治本,还形成了对药物的严重依赖。 由此可见,过去医院的诊断纯属误诊,手术也白做了,让身体承受了不必要的痛苦与磨难。一九六五年冬在任邱张庄蹲点,与社员们一起挖丰产坑后又翻了病,公社王医生检查后,说我可能是卵巢痛。我很想请假去医疗条件好一点的天津详细检查下,搞清楚到底是什么病后才好对症治疗。但当时恰逢全国掀起学习焦裕禄同志先进事迹的热潮,焦书记帶病坚持在兰考与严重自然灾害作斗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完成党交给他的任务。而我呢?向领导伸手,要去大医院看病,多可耻啊!为此我打消了请假去天津看病了的想法。
一九六六年冬驻唐召村参加四清复查运动,集训时因中煤气侥幸地死里逃生,又留下经常缺氧头晕的后遗症,加上肚子痛的双重打击,真是雪上加霜。一次又一次疾病的折磨,使我这个年仅20多岁的花季少女饱受磨难,翻病后吃饭要人帮,走路要人扶,庆幸有农村乡亲和站上工人师傅们日夜看护,给我找医生,守候我在病床,并鼓励我安心养病,陪我度过了那些漫漫长夜。这是永生难忘的深厚情谊!
一九七一年照顾夫妻关系我调回重庆。冬天没那么冷了,成家立业后的我,生活条件比北方好多了,但每年冬天翻病肚子痛的老毛病照旧困扰我不得安宁。
一九八三年冬天的一个星期一,在重庆市农机干校当教员的我老毛病又翻了,来到重庆市第八人民医院(现在的重庆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第一分院)中医科看病,排队的病人较多。因下午有课,我不敢耽误太久,就想找候诊人最少的医生看病。只见一位三十多岁姓郑的年轻中医桌前无人看病,一个人正坐着专心学外语。就请他看吧,看完病还得回校上课。我轻轻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他急忙收好外语书,拿过病历后仔细询问我的病情,又伸出手摸了脉,看了舌苔,然后流利地在病历上开出处方叫我去拣药。我说:“郑医生,还要请你开点止痛药,肚子疼得厉害。”他胸有成竹地回答:“吃了这药就不痛了。”我半信半疑地拣了药离开医院。晚上回家熬药,一看就不同寻常,没有一般中医常开的清热解毒药,而是一反常态的用附片加水,要求先熬四十分钟后再加进其它中药熬二十分钟。我按医嘱喝完第一付中药后不久,奇迹发生了,肚子不痛了!连吃完三付中药后,荨麻疹红斑基本消失。再仔细看郑医生在发黄的病历上写下定性病因的几个字:胃肠型荨麻疹!一切都清楚了!从黄毛丫头到已至中年的我,苦苦寻觅二十多年的病因终于在与郑医生偶然相遇后找到了!令人欣喜若狂!听医院医生说小郑医生是我市最有名的老郑医生的儿子。
后来又翻了几次病,经过郑医生的连续治疗后,竟然奇迹般地使我告别了多年的病痛,彻底恢复了健康,到现在三十多年未再翻病。真是二十年病痛几付中药治愈。是郑医生改变了我后半生的命运,在人生征途上展现了一片崭新的前景。饮水思源,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当我多次寻觅想感谢这位恩人之时,他却已远走他乡,全家到岛国斐济定居。郑医生,谢谢你!三十多年了,我一次又一次在南海边向东南方凝望,希望能看见恩人的身影,倾诉深藏内心的感激之情,但回应我的只有那汹涌的涛声和长空的蓝天白云。“谢谢您,郑医生!”发自肺腑的声音只能成为心中遥远的呼唤!
2021年1月
于海南文昌椰海尚品小区
作者简介
谢敏蓉,女,现年79岁,重庆市审计局退休干部,曾在重庆市《老同志生活》2014年四期发表过《记忆深处的父亲》等文。
(图文供稿:谢敏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