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人篇——把人物带到陌生的地方
写人篇——把人物带到陌生的地方
文/陆生作
文章如人,神形兼备。形者,表面文字。神者,文字背后之内涵。文章框架,是个时空问题,如插叙倒叙、移步换景等。文章过渡,即时空隧道,将文章各部连成整体,与立意一道,都是串珠之红线。沈约讲文章三易,让读者知道又感到,就是好文章。
写人,内外两面。
内,1心理。
外,2语言、3动作、4外貌。
这些描写都从人物本身出发,属正面描写。除此,还可用侧面描写,借他人之口写此人,还是聚焦在人物身上——其实也还是内外两面。
怎么写人?再细分,“空间问题”很重要。我之前讲过:写作时,就是要“找回看世界的第一瞥”——以最初的新鲜好奇的目光去看待那一张脸,那一朵花,那一条河,就会写出不一样的感觉。比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大观园。如果是以大观园里的人来看大观园,还有这股子新鲜劲吗?——换个人物来看大观园,这是写作技巧,换了视角,就换了一个世界,就有了新意。(摘自陆生作《写作文更需要陌生》)这里边讲的是陌生化,也包含了人物的空间设置。刘姥姥熟悉的环境是乡下,把她放进大观园,她就被带到了陌生的地方,写作的效果就出来了。
贾母倚柱坐下,命刘姥姥也坐在旁边,因问他:“这园子好不好?”刘姥姥念佛说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到画儿上去逛逛。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摘自《红楼梦》)
在大观园这样的特别环境(对刘姥姥而言)中,人物与环境形成反差,人物形象突显出来。如老舍先生所讲:“写小说和写戏一样,要善于支配人物,支配环境(写出典型环境,典型人物),如要表现炊事员,光把他放在厨房里烧锅煮饭,就不易出戏,很难写出吸引人的场面……”刘姥姥进大观园就是作者“支配环境”的例子。
再比如:
陈奂生想罢,心头暖烘烘,眼泪热辣辣,在被口上拭了拭,便睁开来细细打量这住的地方,却又吃了一惊。原来这房里的一切,都新堂堂、亮澄澄,平顶(天花板)白得耀眼,四周的墙,用青漆漆了一人高,再往上就刷刷白,地板暗红闪光,照出人影子来;紫檀色五斗橱,嫩黄色写字台,更有两张出奇的矮凳,比太师椅还大,里外包着皮,也叫不出它的名字来。再看床上,垫的是花床单,盖的是新被子,雪白的被底,崭新的绸面,呱呱叫三层新。陈奂生不由自主地立刻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他知道自己身上(特别是脚)不大干净,生怕弄脏了被子……随即悄悄起身,悄悄穿好了衣服,不敢弄出一点声音来,好像做了偷儿,被人发现就会抓住似的。他下了床,把鞋子拎在手里,光着脚跑出去;又眷顾着那两张大皮椅,走近去摸一摸,轻轻捺了捺,知道里边有弹簧,却不敢坐,怕压瘪了弹不饱。然后才真的悄悄开门,走出去了。到了走廊里,脚底已冻得冰冷,一瞧别人是穿了鞋走路的,知道不碍,也套上了鞋。(摘自高晓声短篇小说《陈奂生上城》)
陈奂生也是个农民,住了五元钱一天的招待所,生出许多想法来。招待所是作者估计安排给人物的,借此陈奂生的形象就出来了。
写人,如果把学生安排在教室,把农民安排在庄稼地,把厨师安排在厨房……当然要这么写,但这些都是他们所熟悉的环境,如果给他们换一个陌生的环境,在对比之中,塑造人物的效果就有了。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陈奂生住高级招待所,就是设置了人物的空间问题。
另,下面两个片段,在写作技法上有相通处。
【一】
只见一个媳妇端了一个盒子站在当地,一个丫鬟上来揭去盒盖,里面盛着两碗菜。李纨端了一碗,放在贾母桌上。凤姐儿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自己却鼓着腮不语。众人先是发征,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史湘云掌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掌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姆,叫『揉』一『揉』肠子。地下的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姊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掌着,还只管让刘姥姥。(摘自《红楼梦》)
【二】
六月十五那天,天热得发了狂。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已经像下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一点风也没有。祥子在院中看了看那灰红的天,打算去拉晚儿。喝了瓢凉水,走了出去。
街上的柳树,像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的,无精打采的低垂着。马路上一个水点也没有,干巴巴的发着些白光。便道上尘土飞起多高,与天上的灰气联接起来,结成一片毒恶的灰沙阵,烫着行人的脸。处处干燥,处处烫手,处处憋闷,整个的老城像烧透的砖窑,使人喘不出气。狗爬在地上吐出红舌头,骡马的鼻孔张得特别的大,小贩们不敢吆喝,柏油路晒化了,甚至铺户门前的铜牌好像也要晒化。
天上那层灰气已散,不甚憋闷了,可是阳光也更厉害了许多:没人敢抬头看太阳在哪里,只觉得到处都闪眼,空中,屋顶上,墙壁上,地上,都白亮亮的,白里透着点红;由上至下整个的象一面极大的火镜,每一条光都象火镜的焦点,晒得东西要发火。在这个白光里,每一个颜色都刺目,每一个声响都难听,每一种气味都混含着由地上蒸发出来的腥臭。街上仿佛已没了人,道路好像忽然加宽了许多,空旷而没有一点凉气,白花花的令人害怕。(摘自《骆驼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