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圣的原初意思 徐晋如

●国文课

诗圣的原初意思

徐晋如

　　杜甫有诗圣之誉，在很多人的理解中，这个称号意味着杜甫是一位道德纯备的圣人。然《旧唐书·文苑传》记“甫性褊躁，无器度，恃恩放恣”，严武镇蜀，因与杜甫为世旧亲好，为其谋得节度参谋、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赐绯鱼袋的职衔，待遇甚隆，杜甫却在醉酒后登严武床，瞪目骂道：“严挺之乃有此儿！”《新唐书·文艺传》则补一笔说严武欲杀之，为其母知，奔救得免。有文艺天才的人，性格多放诞，古今文人中，能做到道德纯备的没有几个。这是因为，文艺天才骨子里都是不肯依照现实原则生存，只肯遵循快乐原则生活的儿童。

　　近几十年来，杜甫又被称作“人民诗人”，其实从古以来，凡是纯粹的诗人，无一不是“为己”的。诗人作诗，唯一的目的只是宣泄内心。诗人写到人民的苦难，并不是诗人一心要替人民说话，而是因为诗人心灵远较一般人敏感，耳闻目睹，遂致痌瘝在抱，郁积不去，需要借诗来疏导之。大诗人尤其具有同理心，因己饥己溺而推及他人，乃至推及全人类，但其初心，仍是“为己”的。

　　诗圣之“圣”，非指道德而言，乃是取“圣”的本义：“圣，通也。”（《说文解字》）元稹云：“子美上薄风雅，下该沈（佺期）、宋（之问），言夺苏（武）、李（陵），气吞曹（植）、刘（桢），掩颜（延之）、谢（灵运）之孤高，杂徐（陵）、庾（信）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文人之所独专矣。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杜子美墓系铭》）宋祁说：“唐兴，诗人承陈、隋风流，浮靡相矜。至宋之问、沈佺期等，研揣声音，浮切不差，而号律诗，竞相袭沿。逮开元间，稍裁以雅正，然持华者质反，好丽者壮违，人得一概，皆自名所长。至甫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他人不足，甫乃厌余。残膏剩馥，沾丐后人多矣。”（《新唐书·文艺传·杜甫赞》）都是在说杜甫的作品风格多样，兼有众美而尽得众长。

　　正像胡应麟所说：“唐人则王（勃）、杨（炯）之繁富，陈（子昂）、杜（审言）之孤高，沈、宋之精工，储（光羲）、孟（浩然）之闲旷，高（适）、岑（参）之浑厚，王（维）、李（颀）之风华，（王）昌龄之神秀，常建之幽玄，（孟）云卿之古苍，任华之拙朴，皆所专也，兼之者杜陵也。”（《诗薮》外编卷四）唐人的各种面目，都可以在杜诗中觅得貌异志同的对象，这才是杜甫被历代诗人奉为诗圣的根本原因。圣者通也，诗圣杜甫，是兼有众美的伟大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