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乐·与冯深居登禹陵
齐天乐·与冯深居登禹陵
[宋]吴文英
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幽云怪雨。翠萍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〇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剪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注释】
本篇作于宋理宗淳祐五年(1245)深秋,当时词人约四十四岁,在绍兴两浙东路安抚使司幕府为幕僚,冯去非则在绍兴府会稽县(已废入今浙江绍兴)任县令。
“冯深居”,冯去非(1185?—1265?),字可迁,号深居,南康军都昌(今属江西)人。理宗淳祐元年(1241)进士。曾任淮南东路转运使司干办公事(路转运使的助理)、宗学谕(皇族子弟学校的教官)等。为人刚正不阿,因反对奸臣丁大全而被罢官。见《宋史》本传。
“禹陵”,夏禹的陵墓,在今浙江绍兴东南会稽山。夏禹即大禹,上古继虞舜之后的贤君。他率领民众用疏导之法治理为害中国的滔天洪水,历时十三年,终于获得成功。见《史记·夏本纪》。
“三千年”,从夏禹之世到词人作此词时已历三千数百年之久。
“三千年事残鸦外”,是说三千多年来往事销沉,更在空中已消逝的寒鸦影外,难以追寻。
“倦凭秋树”,因登山疲惫,故倚靠着树木。凭,倚靠。秋,点当时季节。
“逝水移川,高陵变谷”二句,是说流水迁移了河道,高山变成了深谷。谓人世沧桑,变迁巨大。
“那识”,哪识,谁识。
“幽云怪雨。翠萍湿空梁,夜深飞去”三句,櫽括绍兴禹庙的有关传说。宋施宿等《嘉泰会稽志·禹穴》载:南朝梁时修禹庙,唯欠一梁。俄而大风雨,湖中得一木,取以为梁,即梅梁。大雷雨之夜,梁辄失去。归来时,上有水草缠绕。宋祝穆《方舆胜览·绍兴府》亦引《四明图经》:禹庙梁上,有南朝梁张僧繇所画龙。风雨之夜,飞入镜湖与龙斗。归后,梁上有水淋漓而满是萍藻。
“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二句,谓天上的雁行仿佛是大禹当年治水后所藏神书上的文字。《方舆胜览·绍兴府》引《遁甲开山图》:禹治水至会稽,宛委山神以玉匮之书十二卷授禹。禹未及持稳,四卷飞入泉,四卷飞上天,仅得四卷。开而视之,乃《遁甲开山图》,遂用以治水。功成后,缄书于洞穴。
“寂寥”,寂静,寂寞。
“悭会遇”,很难得会面。
“剪灯”,剪去油灯烧残的灯芯,使灯焰明亮。
“寂寥西窗”三句,用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诗意。
“积藓残碑”,长满苔藓的断残古碑。
“零圭断璧”,《方舆胜览·绍兴府》载:绍兴年间,禹庙之前,一夕忽光焰闪烁,即其处劚之,得古珪璧佩环,藏于庙。零,碎。圭,古代帝王、诸侯在举行典礼时所持的一种玉器,顶部呈半圆形或剑尖形,下方。璧,玉璧。
“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三句,是说经霜的红叶热闹过一阵后,山色又将恢复往常笼罩在晨雾夕烟中的青绿。
“赛鼓”,古代风俗,祭神的群众性活动为赛会,其中多有箫鼓杂戏。
“岸锁春船”二句,想象春日祭祀大禹时的热闹场景:岸边停着各种船只,彩绘的旗帜在喧哗的鼓声中飘扬。
本篇押用一部上去声韵,韵脚分别是“树”“禹”“雨”“去”“处”“遇”“语”“土”“舞”“暮”“鼓”。
论宋词者或将吴文英比作唐诗中的李商隐,而本篇的风格更近于李贺诗。
杜牧在其《太常寺奉礼郎李贺歌诗集序》中曾如此形容李贺的诗:“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为其和也;秋之明洁,不足为其格也;风樯阵马,不足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为其古也;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陊殿,梗莽邱垅,不足为其恨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
持吴文英此词以相比照,如“幽云怪雨,翠萍湿空梁,夜深飞去”,就颇有点“牛鬼蛇神”的意味;“积藓残碑,零圭断璧”云云,又仿佛“瓦棺篆鼎”;至“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则庶几乎“云烟绵联”了。
除此而外,本篇尤为过人之处,更在于能使寻常字面、寻常物象、寻常意思一一插翅飞动。如“三千年事寒鸦外”,化时间为空间;如“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化腐朽为神奇——总之,一切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的哲理与虚幻的典故,在他笔下无不可视,可触。我们不能不佩服他那高超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