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黄山谷《筠清馆法帖·杂记二则》等
(2011-02-09 17:11:01)
黄山谷《筠清馆法帖·杂记二则》
黄山谷即黄庭坚(1045-1105)北宋书法家、文学家。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涪翁,分宁(今江西省修水县)人。其诗书画号称“三绝”,与当时苏东坡齐名,人称「苏黄」。治平三年(1066)进士,历官集贤校理、著作郎、秘书丞、涪州别驾、吏部员外郎。曾与秦观、张耒、晁补之游苏轼之门,号称苏门四学士。黄山谷又工文章,擅长诗歌,为江西诗派之宗。著有《山谷集》。
黄山谷之父黄庶(字亚父)庆历二年(1042)进士,仕不得志,遂刻意于文词,作诗学杜甫,有《伐檀集》传世。舅父李常(字公择)也是一位诗人兼藏书家。使黄山谷从小生长在文学空气浓厚的书香家庭。黄山谷自幼聪颖异常,五岁能背诵五经,七岁写过一首《牧童诗》:“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岸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因此黄庶非常喜爱这个孩子。舅父有时亦来黄家,随便从书架上取书一本查问庭坚,他能对答如流。李常为之惊奇,称他有“一日千里之功。” 黄山谷黄山谷嘉佑三年(1058年),其父黄庶在康州(今广东省德庆县)任上逝世。由于家境不太富裕,黄山谷才十五岁,遂跟着舅父李常到淮南游学。嘉佑六年,他在扬州(今江苏省扬州市)认识诗人孙觉(字莘老)。孙觉推崇杜甫,认为杜甫的《北征》诗胜过韩愈的《南山》诗。而另一诗人王平甫却认为《南山》诗比《北征》诗好,两人反复争论,都不能说服对方,时值庭坚在座,两位老人征求他的意见,他说:“若论工巧,《北征》不及《南山》。若书一代之事,以与《国风》、《雅》、《颂》相为表里,则《北征》不可无,而《南山》虽不作,未害也。“(范温《潜溪诗眼》)当时庭坚仅十七岁,而他一席之言,使两位前辈心服口服,结束一场争论。从此,孙觉非常赞美这位聪颖少年,后来就把自已的女儿兰溪许配给他。
嘉佑八年,黄山谷首次参加省试,当时传说他中了解元,住在一起的考生设宴庆贺。正在饮酒间,忽然有一仆人闯了进来告诉大家:这里有三个人考中了,而他不在其内。席上落第者纷纷散去,而庭坚仍若无其事,自饮其酒,饮罢,又与大家一同看榜,毫无沮丧的神色。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黄山谷再次参加省试。诗题是《野无遗贤》,主考李洵看到他试卷中的“渭水空藏月,传岩深锁烟”,不禁拍案叫好。说黄山谷“不特此诗文理冠场,他日有诗名满天下。”就此中了第一名。第二年春天,再到汴京(今河南省开封市)参加礼部考试,中了三甲进士,登上仕途。初任余干县主簿,后调汝州叶县(今河南省叶县)县尉,途中写了一首《冲雪宿新寨不乐》诗:县北县南河日了,又来新寨解征鞍。山衔斗柄三星没,雪共月明千里寒。小吏有时须束带,故入频问不休官,江南长尽梢云所,归及春风斩竿竿。”抒发开始走向仕途,对小吏生涯郁郁不乐的心情。熙宁五年(1072年),诏举四京学官,庭坚考得优等,被任为北京(今河北省大名县)国子监教授。当时留守北京的大老文彦博很器重他的才学,在他任满之后,又留他再任,一直在北京度过了七年。七年中,他致力于诗歌创作,在艺术技巧上有较大的提高。元丰元年(1078年)庭坚作了二首古风,投书给当时任徐州的太守苏轼,以表示仰慕之意。苏轼读其诗,认为“超绝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为造物者游,非今世所有也。”由是诗名大震,两位大诗人也从此结下至死不逾的友谊。
黄山谷书法初以宋代周越为师,后来受到颜真卿、怀素、杨凝式等人的影响,又受到焦山《瘗鹤铭》书体的启发,行草书形成自己的风格。黄山谷大字行书凝练有力,结构奇特,几乎每一字都有一些夸张的长画,并尽力送出,形成中宫紧收、四缘发散的崭新结字方法,对后世产生很大影响。在结构上明显受到怀素的影响,但行笔曲折顿挫,则与怀素节奏完全不同。在他以前,圆转、流畅是草书的基调,而黄山谷的草书单字结构奇险,章法富有创造性,经常运用移位的方法打破单字之间的界限,使线条形成新的组合,节奏变化强烈,因此具有特殊的魅力,成为北宋书坛杰出的代表,与苏轼成为一代书风的开拓者。后人所谓宋代书法尚意,就是针对他们在运笔、结构等方面更变古法,追求书法的意境、情趣而言的。黄山谷与苏轼、米芾、蔡襄等被称为宋四家。 黄山谷书法
黄山谷对书法艺术发表了一些重要的见解,大都散见于《山谷集》中。他反对食古不化,强调从精神上对优秀传统的继承,强调个性创造;注重心灵、气质对书法创作的影响;在风格上,反对工巧,强调生拙。这些思想,都可以与他的创作相印证。
流传黄山谷的书法,小字行书以《婴香方》、《王长者墓志稿》、《泸南诗老史翊正墓志稿》等为代表,书法圆转流畅,沉静典雅。大字行书有《黄州寒食诗卷跋》、《伏波神祠字卷》、《松风阁诗》等,都是笔画遒劲郁拔,而神闲意秾,表现出黄书的特色。草书有《李白忆旧游诗卷》、《诸上座帖》等,结字雄放瑰奇,笔势飘动隽逸,在继承怀素一派草书中,表现出黄书的独特面貌。此外黄山谷的书法还有《伯夷叔齐墓碑》、《狄梁公碑》、《游青原山诗》、《龙王庙记》、《题中兴颂后》等。
黄庭坚《楷书无此暇尔帖》
黄庭坚《楷书无此暇尔帖》是宋刻孤本《郁孤台法帖》黄庭坚七件作品中,唯一一件楷书帖,为“无此暇尔”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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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谷论书85则
1、《东方曼倩画赞》,笔圆净而劲,肥瘦得中,但字身差长,盖崔子玉字形如此,前辈或随时用一人笔法耳。
2、《黄庭经》王氏父子书,皆不可复见,小字残缺者,云是永禅师书,既刓缺,亦难辨真赝。字差大者,是吴通微书,字形差长,而瘦劲笔圆,胜徐浩书也。
3、《佛遗教经》一卷,不知何世何人书,或曰右军義之书。黄庭坚曰:“吾常评此书,在楷法中小不及《乐毅论》尔,清劲方重盖度越萧子云数等。顷见京口断崖中《瘗鹤铭》大字,右军书,其胜处不可名貌。以此观之,非良右军笔画也。若《瘗鹤铭》断为右军书,端使人不疑。在四五间。
4、章草《千字文》集书家定为汉章帝书,缪矣。章草言可以通章奏耳,乃周兴嗣取右军帖中所有字,作韵语。章帝时那得有之?疑只是萧子云之最得意者。
5、欧率更书《化度寺碑》,所谓直木由铁法也,如介胄有不可犯之色,然未能端冕而有德成也。
6、周、秦古器铬,皆科斗文字,其文章尔雅,朝夕玩之,可以披剥华伪,自见至情。虽戏弄翰墨,不为无补。
7、顷年观《庙堂碑》摹本,窃怪虞永兴名浮于实,及见旧刻,乃知永兴得智永笔法为多。又知蔡君谟真、行简札,能入永兴之室也。
8、张长史书《智雍厅壁记》,楷法妙天下,故作草草如。寺僧怀素草工瘦,而长史草工肥,瘦硬易作,肥劲难得也。
9、《石鼓文》笔法如圭璋特达,非后人所能赝作。熟观此书,可得正书、行草法。非老夫臆说,盖王右军亦云尔。
10、柳公权《谢紫丝趿鞋帖》,笔势往来如用铁丝纠缠,诚得古人用笔意。
11、《道林岳麓寺诗》,字势豪逸,真复奇崛,所恨功巧太深耳。少令巧拙相半,使子敬复生。
12、智果善学书,合处不减古人,然时有僧气可恨。羊欣书,举止羞涩。萧衍老翁亦善评书也。
13、、宋儋笔墨精劲,但文词芜秽,不足发其书。自瞻尝云其人不解此狡狯,书便不足观。
14、、王侍中学钟繇绝近,真、行皆妙,如此书乃可临学。谢太傅墨迹,闻都尉李公照有之,不作姿媚态度,惜不见尔。
15、、郗方回书,初不减王氏父子,诚不浪语。
16、、钟太傅表章致佳,世间盖有数本,肥瘠小大不同,盖后来善临拓本耳,要自皆有佳处。两晋士大夫类能书,右军父子拔其萃耳。观魏、晋间人论事,皆语少而意密,大都犹有古人风泽,略可想见。论人物要是韵胜,为尤难得。蓄书者能以韵观之,当得仿佛。
17、右军真、行、章草、藁,无不曲当其妙处,往时书家置论,以为右军真、行皆入神品,藁书乃入能品,不知凭何便作此语?正如今日士大夫论禅师,某优某劣,吾了不解。古人言:“坐无孔子,焉别颜回”,真知言者。
18、右军自言见秦篆及汉《石经》正书,书乃大进,故知局促辕下者,不知轮扁斫轮有不传之妙。王氏来,惟颜鲁公,杨少师得《兰亭》用笔意。
19、宋、齐间士人夫翰墨颇工,合处便逼右军父子,盖其流风遗俗未远,师友渊源,与今日俗学不同耳。王、谢承家学,字画皆佳,要是其人物不凡,各有风味耳。观王濛书,想见其人秀整,几所谓毫发无遗恨者。王荆公尝自言学濛书。世间有石刻《南涧楼诗》者,似其苗裔,但不解古人所长,乃尔难到。
20、伯英书小纸,意气极类章书,精神照人,此翰墨妙绝无品者。
21、张长史《千字》及苏才翁所补,皆怪逸可喜,自成一家,然号为长史者,实非张公笔墨。余中年来,稍悟作草,故知非张公书,后有人到余悟处,乃当詹耳。
22、颜鲁公书虽自成一家,然曲折求之,皆合右军父子喜法,书家多多不到此处,故尊尚徐浩、沈传师尔。九方皋得千里马于沙丘,众相工犹笑之,今之论书者多,多牡而骊者也。
23、观鲁公此帖,奇伟秀拔,奄有魏、晋、隋、唐以来风流气骨。回视欧、虞、楮、薛、徐、沈辈,皆为法度所窘,岂如颜鲁公萧然出于绳墨之外而卒与之合哉。盖自二王后,能臻书法之极者,惟张长史与鲁公二人。其后杨少师颇得仿佛,但少规矩,复不善楷书,然亦自冠绝天下后世矣。
24、观唐人断纸余墨,皆有妙处,故知翰墨之胜,不独在欧、虞、楮、薛也。惟恃耳而疑目者,盖难与共谈耳。
25、观江南李主手改表草,笔力不减刘诚悬,乃知今世石刻曾不得其仿佛。余尝见李主与徐铉书数纸,自论其文章,笔法正如此,但步骤太露,精神不及此数字笔意深稳。盖刻意与率尔为之,工拙便相悬也。
26、常山公书如霍去病用兵,所谓顾方略如何耳,不至学孙、吴。至其得意处,乃如戴花美女,临镜笑春,后人亦未易超越耳。
27、《蔡明远帖》,笔意纵横,无一点尘埃气,可使徐浩服膺,沈传师北面。
28、蔡君谟行书简札,甚秀丽可爱,至于作草,自云得苏才翁屋漏法,令人不解。近见陈懒散草书数纸,乃真得才翁笔意。寒溪草堂待饭不至,饥时书板,殊无笔力。
29、苏子美似古人笔劲,蔡君谟似古人笔圆,虽得一体,皆自到也。蔡君谟书如《胡笳十八拍》,虽清气顿挫,时有闺房态度。
30、范文正公书,落笔痛快沈著,极近晋、宋人书。往时苏才翁笔法妙天下,不肯一世,人惟称文正公书与《乐毅论》同法。余少时得此评,初不谓然,以谓才翁傲睨万物,众人皆侧目无王法,必见杀也。而文正待之甚厚,爱其才而忘其短也,故才翁评书少曲董狐之笔耳。老年观此书,乃知用笔实处是其最工,大概文正妙于世故,想其钩指回腕,皆优入古人法度中。今士大夫喜书,当不但学其笔法,观其所以教戒故旧亲戚,皆天下长者之占也。深爱其书,则深昧其义,推而涉世,不为古人志士,君不信也。
31、司马温公天下士也,所谓左准绳右规矩,声为律而身为度者也。观其书,犹可想见其风采。余尝观温公《资治通鉴》草,虽数百卷,颠倒涂抹,讫无一字作草,其行己之度盖如此。
32、余尝论右军父子翰墨中逸气,破坏欧、虞、楮、薛及徐浩、沈传师,几于扫地。惟颜尚书、扬少师尚有仿佛。近来苏子瞻独近颜、杨气骨,如《牡丹帖》甚似《自家寺壁》,百余年后此论乃行尔。
33、东坡先生尝自比于颜鲁公,以余考之,绝长补短,两公皆一代伟人也。至于行、草、正书,风气皆略相似。尝为余临《与蔡明远委曲》、《祭兄濠州刺史及侄季明文》、《论鱼军容坐次书》、《乞脯天气殊未佳》帖,皆逼真也。此一卷字形如《东方朔画赞》,俗子喜妄讥评,故及之。
34、余尝论右军父子以来,笔法超逸绝尘惟颜鲁公、杨少师二人。立论者十余年,闻者瞠若晚识。子瞻独谓为然。士大夫乃云:苏子瞻于黄鲁直爱而不知其恶,皆此类。岂其然乎!比来作字,时时仿佛鲁公笔势,然终不似子瞻暗合孙、吴耳。
35、东坡简札,字形温润,无一点俗气。今世号能书者数家,虽规摹古人,自有长处,至于天然自工,笔圆而韵胜,所滑兼四子之有以易之,不与也。
36、东坡书,彭城以前犹可伪,至黄州后,掣笔极有力,可望而知真赝也。
37、子由书瘦劲可喜,反覆观之,当是捉笔甚急而腕著纸,故少雍容耳。
38、钱穆父、苏子瞻皆病余草书多俗笔。盖余少时学周善部书,初不自寤,以故久不作草,数年来犹觉湔袯尘埃气来尽。
39、余尝论近世三家书云:王著如小僧缚律,李建中如讲僧参禅,杨凝式如散僧入圣。当以右军父子书为标准,观予此言,乃知远近。
40、王中令人物高明,风流弘畅不减谢安石。笔札佳处,浓纤刚柔,皆与人意会。贞观书评,大似不公。去逸少不应如许远也。
41、唐自欧、虞后能备八法者,独徐会稽与颜太师耳,然会稽多肉,太师多骨。
42、余尝评题鲁公书,体制百变,无不可人。真、行,草书、隶,皆得右军父子笔势。 43、张长史行草帖,多出于赝作。人闻张颠,未尝见其笔墨,遂妄作狂蹶之书,托之长史。其实张公姿性颠逸,其书字字入法度中也。
44、见颜鲁公书,则欧、虞、楮、薛未入右军之室,见杨少师书,然后知徐、沈有尘埃气。虽然,此论不当察察言,盖能不以已域进退者寡矣。
45、或云东坡作“戈”,多成病笔,又腕著而笔卧,故左秀而右桔。此又见其管中窥豹,不识大体。殊不知西施捧心而颦,虽其病处,乃自成妍。
46、东坡书,真行相半,便觉去羊欣、薄少之不远。予与东坡俱学颜平原,然予手拙,终不近也。自平原以来,惟杨少师、苏翰林可人意尔。不无有笔类王家父子者,然子不好也。
47、东坡书如华岳三峰,卓立参昴,虽造物之炉缍,不自知其妙也。中年书圆劲而有韵,大似徐会稽;晚年沈著痛陕,乃似李北海。此公盖天资解书,比之诗人,是李白之流。
48、东坡道人少日学《兰亭》,故其书姿媚似徐季海,至洒酣放浪,意忘工拙,字特瘦劲,乃似柳诚悬。中岁喜学颜鲁公、杨风子书,其合处不减李北海。至于笔圜而韵胜,挟以文章妙天下,忠义贯日月之气,本朝善书自当推为第一。数百年后,必有知余此论者。
49、苏翰林用宣城诸葛齐锋笔作字,疏疏密密,随意缓急,而字问妍媚百出。古来以文章名重天下,例不工书,昕以子瞻翰墨,尤为世人所重。
50、李西台出群拔萃,肥而不剩肉,如世间美女丰肌,而神气清秀者也,但摹手或失其笔意,可恨耳。宋宣献富有古人法度,清秀而不弱,此亦古人所难。苏子美、蔡君谟皆翰墨之豪杰也,欧阳文忠公颇于笔中用力,乃是古人法,但未雍容耳。徐鼎臣笔实而字画劲,亦似其文章,至于篆,则气质高古,与阳冰并驱争先也。
51、王荆公书字得古人法,出于杨虚白,虚白自书诗云:“浮世百年今过半,校他蘧瑗十年迟”。荆公此二帖近之。往时李西台喜学书,题少师大字壁后云:“枯杉倒桧霜天老,松烟麝煤阴雨寒。我亦生来有书癖,一回八寺一回看。” 西台真能赏音。今金陵定林寺壁荆公书数百字,未见赏音者。
52、君谟作小字,真、行殊佳,至作大字甚病。故东坡云:“君谟小字,愈小愈妙,曼卿大字,愈大愈奇”。
53、余尝评米元章书如快剑斫阵,强弩射千里,所当穿彻,书家笔势亦穷于此,然似仲由来见孔子时风气耳。
54、余尝沦二王以来书艺,超轶绝尘惟颜鲁公、杨少师,相望数百年,若亲见逸少。又知得于手而应于心,乃轮扁不传之妙,赏会于此,虽欧、虞、楮、薛,正须北面尔。自为此论,虽平生翰墨之友闻之,亦怃然瞠若而已。晚识子瞻,评子瞻行书当在颜、杨鸿雁行。子瞻极辞谢不敢。虽然,子瞻知我不以势利交之、而为此论。李乐道白首心醉《六经》古学,所著书,章程句断,绝不类今时诸生。身屈于万夫之下,而心亨于江湖之上。晚寤籀篆,下笔自可意,直木曲铁,得之自然。秦丞相斯、唐少监阳冰,不知去乐道远近也,当是传其家学。观乐道字中有笔,故为乐道发前论。蔡君谟行书,世多毁之者,子瞻尝推崇之,此亦不传之妙也。
55、士大夫学荆公书,但为横风疾雨之势,至于不著绳尺而有魏、晋风气,不复仿佛。学子瞻书,但卧笔取妍,至杨方驾则未之见也。余书姿媚而乏老气,自不足学,学者辄萎弱不能立笔。虽然,笔墨各系其人,工拙要须其韵胜耳,病在此处,笔墨虽工,终不近也。又学书端正则窘于法度,侧笔取妍往往工左而病右。正书如右军《霜寒表》、大令《乞解台职状》张长史《郎官厅壁记》皆不为法度病其风神。至于行书,则王氏父子随肥瘠皆有佳处,不复可置议沦。近世惟颜鲁公、杨少师特为绝伦,甚妙于用笔,不好处亦妩媚,大抵更无一点一画俗气。比来士大夫,惟荆公有古人气质而不端正,然笔间甚遒。温公正书不甚善,而隶法及瑞劲以其为人。
56、欧阳率更书,温良之气袭人,然即之则可畏,颇似吾家叔度之为人。比来士大夫学此书,好怍芒角镰利,正类阿巢尔。
57、东坡少时,规摹徐会稽,笔圆而姿媚有余,中年喜临写颜尚书,真行造次为之,便欲穷本;晚乃喜李北海书,其豪劲多似之。往时唯唐林夫学书知古人笔意,少所许可,甚爱东坡书。此与泛泛好恶者不可同年而语矣。
58、右军笔法如孟子道性善,庄周谈自然,纵说横说,无不如意,非复可以常理拘之。
59、学书端正,则窘于法度;侧笔取妍,往往工左而病右。古人作《兰亭叙》、《孔子庙堂碑》,皆作一淡墨本,盖见古人用笔,回腕馀势。若深墨本,但得笔中意耳。今人但见深墨本收书锋芒,故以旧笔临仿,不知前辈书初亦有锋锷,此不传之妙也。
60、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古人工书无他异,但能用笔耳。草书妙赴,须学者自得,然学久乃当如之,墨池笔冢,非传者妄也。
61、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直须具此眼者,乃能知之。凡学书,欲先学用笔。用笔之法,欲双钩回腕,掌虚指实,以无名指倚笔,则有力。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张古人书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学字既成,且养于心中无俗气,然后可以作,示人为楮式。凡作字须熟观魏、晋人书,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欲学草书,须精真书,知下笔向背,则识草书法,不难工矣。
62、余在黔南,未甚觉书字绵弱,及移戎州,见旧书多可憎,大概十字中有三四差可耳。今方悟古人沉著痛快之语,但难为知音尔。
63、元符二年三月十二日,试宣城诸葛方散笔,觉笔意与黔州时书李太白《白头吟》笔力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后百年如有别书者,乃解余语耳.张长史折钗股,颜太师屋漏法,王右军锥画沙、印印泥,怀素飞鸟出林,惊蛇入草,索靖银钩虿尾,同是一笔法:心不知手,手不知心法耳。若有心与能者争衡后世不朽,则与书工艺史同功矣.
64、右军尝戏为龙爪书,今不复见。余观《瘗鹤铭》,势若飞动,岂其遗法邪,欧阳公以鲁公书《宋文贞碑》得《瘗鹤铭》法,详观其用笔意,审如公说。
65、书家论徐会稽笔法;“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以余观之,诚不虚语。如季海笔,少令韵胜,则与稚恭并驱争先可也。季海长处正是用笔劲正而心圆。若有工不论韵,则王著优于季海,季海不下子敬。若论韵胜,则右军、大令之门谁不服膺?往时观“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之论,芒然不知是何等语,老年乃于季海书中见之,如观人眉目也。“三折肱,知为良医”,诚然哉,季海暮年乃更摆落到氏规摹,自成一家,所谓卢蒲嫳其发甚短,而心甚长,惜乎!当时君子莫能以短兵伐此老贼也。前朝翰林侍书王著,笔法圆劲,今所藏《乐毅论》、周兴嗣《千字文》皆著书墨迹,此其长处不减季海,所乏者韵尔。
66、《兰亭》虽真行书之宗,然不必一笔一画为准。譬如周公、孔子不能无小过,过而不害其聪明睿圣,所以为圣人。不善学者,即圣人之过处而学之,故蔽于一曲。今世学《兰亭》者,多此也。鲁之闭门者日:吾将以吾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可以学书矣。
67、王氏书法,以为如锥画沙,如印印泥。盖言锋藏笔中,意在笔前耳。承学之人更用《兰亭》“永”字,以开字中眼目,能使学家多拘忌,成一种俗气。要之右军二言,群言之长也。
68、学书须要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若其灵府无程,致使笔墨不减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余尝言,士大夫处世可以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
69、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古人学书,学其二处,今人学书,肥瘦皆病。又常偏得其人丑恶处,如今人作颜体,乃其可慨然者。
70、晁美叔尝背议予书唯有韵耳,至于右军波戈点画,一笔无也。有附予者传若言于陈留,予笑之日:“若美叔则与右军合者,优孟抵掌谈说,乃是孙叔敖邪,”往尝有丘敬和者摹仿右军书,笔意亦润泽,便为绳墨所缚,不得左右。予尝赠之诗,中有句云:“字身藏颖秀劲清,问准学之果《兰亭》大字无过《瘗鹤铭》,晚有石崖《颂中兴》小字莫作痴冻蝇,《乐毅论》胜《遗教经》,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不知美叔尝闻此论乎?
71、往年定国常渭予书不工。书工不工,大不足计较事,由今日观之,定国之言,诚不谬也。盖字中无笔,如禅句中无眼,非深解宗理者,来易及此.古人有言:“大字无过《瘗鹤铭》,小字莫作痴冻蝇。随人学人成旧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今人字不按古体,惟务排叠字势,悉无所法,故学者如登天之难。凡学字时,先当双钩,用两指相叠,蹙笔压无名指,高提笔,令腕随己意左右。然后观人字格,则不患其难矣,异日当成一家之法焉。
72、藏书务多而不精别,此近世士大夫之所同病。唐彦猷得欧阳率更书数行,精思学之,彦猷遂以书名天下。近世荣咨道费千金聚天下奇书,家虽有国色之妹,然好色不如好书也,而荣君翰墨,居世不能入中品。以此观之,在精而不在博也。
73、学书之法乃不然,但观古人行笔意耳,王右军初学魏夫人,小楷不能造微入妙,其后见李斯、曹喜篆,蔡邕隶、八分,于是楷法妙天下。张长史观古钟鼎铬、科斗篆,而草圣不愧右军父子。
74、余书不足学,学者辄笔软无劲气。今乃舍子瞻而学余,未知为能择术也。
75、今时学《兰亭》者,不师其笔意,便作行势,正如美西子捧心而不自寤其丑也。余尝观汉时石刻篆、隶,颇得楷法,后生若以余说学《兰亭》,当得之。
76、王著临《兰亭序》、《乐毅论》,补永禅师、周散骑《千字文》,皆绝妙,同时极善用笔。若使胸中有书数千卷,不随世碌碌,则书不病韵,自胜李西台、林和靖矣。盖美而病韵者王著,劲而病韵者周越,皆渠侬胸次之罪,非学者不力也。颜太师称张长史虽资性颠佚,而书法极入规矩也,故能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如京洛间人,传摹狂怪,字不入右军父子绳墨者,皆非长史笔迹也。盖草书法坏亚栖也。
77、昔余大父大大公,及外祖特进公,皆学畅整《遗教经》及苏灵芝《北岳碑》,字法清劲,笔意皆到,但不入俗人眼耳。数十年来,士大夫作字尚华藻,而笔不实。以风樯阵马为痛快,以插花舞女为姿媚,殊不知古人用笔也。客有惠棕心扇者,念其太朴,与之藻饰,书老杜《巴中十诗》,颇觉驱笔成字,都不为笔所使,亦是心不知手,手不知笔,恨不及二父时耳。下笔痛快沈著,最是古人妙处,试以语今世能书人,便十年分疏不下,顿觉驱笔成字,都不由笔。
78、东坡先生云: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馀。如《东方朔画像赞》、《乐毅论》、《兰亭楔事诗叙》、先秦古器,科斗文字、结密而无间,如焦山崩崖《瘗鹤铭》,永州磨崖《中兴颂》、李斯峄山石刻秦始皇及二世皇帝。近世兼二美,如杨少师之正书行草,徐常侍之小篆。此虽难为俗学者言,要归毕竟如此。如人眩时,五色无主,及其神澄意定,青黄皂白,亦自粲然。学书时时临摹,可得形似。大要多取古书细看,令入神,乃到妙处。惟用心不杂,乃是入神要路.
79、凡书耍拙多于巧。近世少年作字,如新妇子妆梳,百种点缀,终无烈妇态也.
80、幼安弟喜作草,求法于老夫。老夫之书,本无法也,但观世间万缘,如蚊蚋聚散,未尝一事横于胸中,故不择笔墨,遇纸则书,纸尽则已,亦不计较工拙与人之品藻讥弹。譬如木人,舞中节拍,人叹其工,舞罢,则又萧然矣。幼安然吾言乎?
81、余寓居开元寺之怡偲堂,坐见江山,每于此中作草,似得江山之助。然颠长史、狂僧,皆倚酒而通神入妙。余不饮酒,忽五十年,虽欲善其事,而器不利,行笔处,时时蹇厥,计遂不得复如醉时书也。
82、大令草法,殊迫伯英,淳古少可恨,弥觉成就尔。所以中间论书者,以右军草入能品,而大令草入神品也。余尝以右军父子草书比之文章:右军似左氏,大令似庄周也。由晋以来,难得脱然都无风尘气似二王者,惟颜鲁公,杨少师仿佛大令尔。鲁公书今人随俗多尊尚之,少师书口称善而腹非也。欲深晓杨氏书,当如九方皋相马,遗其玄黄牝牡乃得之。
83、余学草书三十余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晚得苏才翁、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其后又得张长史、怀素、高闲墨迹,乃窥笔法之妙。今来年老,懒作此书,如老病人扶杖,随意颠倒,不复能工。顾异于今人书者,不扭捏容止,强作态度耳。
84、少时喜作草书,初不师承古人,但管中窥豹,稍稍推类为之,方事急时,便以意成,久之或不自识也。比来更自知所作韵俗,下笔不浏离,如禅家粘皮带骨语,因此不复作。时有委缣素者,颇为作正书,正书虽不工,差循理尔。今观钟离寿州小字《千文》妩媚而有精神,熟视皆有绳墨,因知万事皆当师古。
85、楷法欲如快马入阵,草法欲左规右矩,此古人妙处也。书字虽工拙在人,要须年高毛硬,心意闲澹,乃入微耳。
黄山谷《香严十九颂卷》
《香严十九颂卷》文字见载于《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九,十九颂标题依次为:一、《授指》;二、《最后语》;三、《畅玄与崔大夫》;四、《达道场与城阴行者》;五、《与薛判官》;六、《与临濡县行者》;七、《显旨》;八、《三句后意》;九、《答郑郎中问二首》;十、《谈道》;十一、《与学人玄机》;十二、《明道》;十三、《玄旨》;十四、《与邓州行者》;十五、《三跳后》;十六、《上根》;十七、《破法身见》;十八、《独脚》。
现存《香严十九颂卷》残拓计十五开,草书九十四字,楷书七十四字,按原文顺序整理释文如下:答郑郎中问二首语中埋迹,声前露容。即时妙会,古人同风。响应机宜,无自他宗。诃起騃蟒,奋迅成龙。语里埋筋骨,即时才妙会,音声染道容。拍手趁乘龙。谈道的的无兼带,独运何依赖,路逢达道人,莫将语默对。与学人玄机妙旨迅速,言说来迟才随语会,迷却神机扬眉当问,对面熙怡。是何境界,同道方知。明道思思似有踪,明明不知处。借问示宗宾,徐徐暗回顾。玄旨去去无标的,来来只么来。有人相借问,不语笑咳咳。与郑州行者林下觉身愚,缘不带心珠。开口无言说,笔头无可书。人问香严旨,莫道在山居。三跳后三门前合掌,两廊下行道。中庭上作舞,后门外摇头。上根咄哉莫错,顿尔无觉。空处发言,龙惊一著。小语呼召,妙绝名貌。巍巍道流,无可披剥。破法身见向上无耶娘,向下无男女。独自一个身,切须了却去。闻我有此言,人人竞来取。对他一句子,不道无言语。 有独脚一首,纸尽不书。香严智闲十九颂,所谓十二部经清净法眼目,《传灯》备载而《玉英集》止取五颂,不知具何种择法眼也。
对照现存拓片可知,《十九颂》前十首仅剩两个标题《答郑郎中问二首》,《谈道》)和七个残字:即《答郑郎中二首》之二末尾二字“乘龙”一各本均误释为“华严”二字,这便是前述水赉佑先生所定(华严帖》之原由)及《谈道》)首句“的的无兼带”。不过自第十一首《与学人玄机》的第二句末字“迟”字起,一直到帖尾题跋却保存完好。这使我们得以欣赏这件山谷草书杰作的最后精彩一段。 无论是书写格式,还是书法的气息神韵,《香严十九颂卷》都与《谈道章卷》惊人地相似,看来这也是《郁孤台法帖》残拓的收藏者无法分辨两件作品,造成装裱次序严重混乱的直接原因。不过,由此我们也得出一个推论:大抵两件作品的创作时间、背景应该基本相同。
与《谈道章卷》相比,《香严十九颂卷》的流传情况则不甚了了。目前所掌握的资料,除元末明初人谢应芳(1296-1392)《龟巢集》卷十八著录此作并有一段题跋外,没有更多关于此作的著录。谢应芳跋云: 宋高宗谓书学废于五季,至本朝蔡襄等方入格律,苏、黄、米、薛各有旨趣。然山谷之书为一代名笔,岂易得哉?
谢应芳转述高宗赵构评宋人书法的原话,见《翰墨志》,而其谓“山谷之书,为一代名笔”则应是一个时代话语特征的反映。因南宋以降,山谷书法倍受尊崇,深识书者,往往宗其为宋代以来第一大家,尤其在谈到山谷草书成就时,更几乎是众口一词,有如上述谢应芳语。
大字行楷书与狂草的交替,是《香严十九颂卷》给人的强烈印象,可以说这也是山谷晚年草书形成的一种基本模式。试看他的许多草书名作,无不有大段的楷书题跋,而这一件《香严十九颂卷》,不管作者在创作时是否有意,客观上突显了山谷老人两种代表书体交相辉映的特殊情景。
黄庭坚行书《沈睿达诗评》
《经伏波神祠》行书 纸本 33.6 × 82.6cm,凡16行,166字。书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五月。曾经宋养正善、明沈周、项元汴、清成亲王、刘文清及现代叶恭绰、张大千等人收藏。《清河书画舫》、《珊瑚网》、《平生壮观》等著录。《听雨楼帖》、《诒晋斋法帖》、《小清秘阁帖》等收录。现藏曰本东京细川护立氏。
《郁孤台法帖》山谷书迹
南宋聂子述所刻《郁孤台法帖》是一部带有一定神秘色彩的法帖。该帖在清代以前的各种文献中皆不见著录,故世不知其名。清人方溶颐访得此帖残拓,定为南宋原物,后拓本相继为李葆恂、龚心钊所藏,此帖历经后人一再重裱,其中次序多有错乱。现存于上海图书馆的两大册拓本是一九三五年龚心钊请王仪堂在上海重裱的。帖心长三十九点五厘米,宽二十二点七厘米,形制之巨在历代刻帖中仅见。帖中原似有杨守敬、李葆恂跋,其中李跋经龚心钊抄录得以保存。龚心钊还对残拓进行了前期研究,包括考定题记和各帖文字出处,对草书作了释文,虽然这些工作还不算准确,但筚路蓝缕,功不可没。现存《郁孤台法帖》残拓中,属山谷书法作品应为如下七件:一、《草书谈道章卷》;二、《草书香严龚灯大师智闲授指十九颂卷》简称《香严十九颂卷》或《香严谒卷》三、《草书杜甫秦州杂诗卷》;四、《草书杜甫西郊诗卷》;五、《草书杜甫别李义诗卷》;六、《草书雁过长空帖》;七、《楷书无此暇尔帖》。
延伸阅读(二)
论黄庭坚的书法
书道下衰与宋四家的兴起
传世许多汉魏南北朝至隋唐的著名碑版,有不少是出于无名书家之手.但往往为后代书家力学所不能及。北宋时的黄伯思在其所著《东观余论》中说:“唐中叶以后,书道下衰。”欧阳修则谓:“余常与君漠(蔡襄)论书,以谓书之盛,莫盛于唐。书之废,莫废于今。今屈指可数者,无三四人。”
书道下衰的原因之一,由于我国在盛唐以前,人们生活起居习惯,皆席地而坐。即使有铺纸的几案,也是很低的。因而居高临下.腕臂天然悬空。下笔中锋直落,临空提按,不费气力。后来有了桌椅,作书确较方便省力了。但腕肘靠住桌面,失去了临空提按的锻炼。人们肩肘肌肉松弛,不能再发挥腕肘提按的作用。至于欧阳修所说:“书之废,莫废于今。”是与北宋时的客观情况,及学书者的风气有关。虽宋太宗赵光义好书,授旨集刻《淳化阁帖》,分赐大臣。一时风从。《阁帖》又经辗转翻摹辑刻,人们取为学书典范。但《阁帖》本身所刻古人法书,多半是伪迹。经过翻摹,更失其原形。同时在这段时间里,书法艺术的学风,都取媚当朝。例如李宗谔主文既久,士子皆学李书,肥扁朴拙,以投其好,用取科第。宋绶作参政,倾朝皆学其书,号曰“朝体”。韩琦好颜书,士子皆学颜。及蔡襄显,士庶皆学之。王安石作相,士俗亦皆学其体。此皆见于米芾《书史》。由于取法不高,学者又无创新宏志。故即偶有矫矫,以书名世者,都不能摆脱唐人窠臼,创出具有宋朝时代风格的书法。直至北宋晚期,才出了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四人。后世称为“宋四家”。
四家之中,除蔡襄外,苏轼、黄庭坚、米芾三家,都跳出了唐人尚法的旧作风,以意取胜,上窥南北朝。用笔大起大落结字及布局奔放错落。三家之中,苏米造诣在行书,而黄庭坚则行、草、正三体具妙。至于蔡襄、则尚未越出颜真卿笼罩。在北宋,能振书道之衰者,确只三、四人。而苏、黄、米三家,是其显著的代表。
黄庭坚在书法艺术上的贡献
历史上杰出的书法家,他们不仅创造了自己独特风格的书法,更重要的是能对后代书法艺术的进一步发展提高,起引导推动作用。黄庭坚在这两方而的贡献,都很突出。
前而已说明了“唐中叶以后,书道下衰”的原因之一,是人们废除了席地作书习惯所带来的缺点。黄庭坚就针对这个实际,在执笔方法上,正确地提出了“高执笔,令腕随己左右”来补救。随着米芾继之。经过后来书家在共同的实践巾,证明并公认了悬腕作书,是学好书法的必要途径。
除此之外,对具体作书方而,他又提供了重要心得。说“古人作书无他异,但能用笔耳”他用笔的心得是,充分掌握各种毛笔的不同性能,极力操纵,因势利导。使“锋在笔中,意在笔前”,“心能转腕,手能转笔。”指出用笔“要知擒纵,要字中有笔。”深得捉笔回腕,法度甚严”、“于左右之体、点画之间,既能精神不病,要且遒劲两全”。所以他妙能不择笔。他在被贬谪期间,物质条件很坏,用三钱买鸡毛笔,还是写字。说“鸡毛笔亦堪作字”“盖能书者,有时亦乘兴不择佳笔墨也。”黄庭坚用鸡毛笔写的字,我们虽然无法辨出。但流传著名的《松风阁诗》后有南宋向立跋云.“此松风阁诗,乃晚年所作。笔墨虽不相副……然书法具存.章章乎羲献父子之问。”我们在这件墨迹中,可以看出他高悬肘腕,用提按和笔管向八而起倒,随势操纵的方法。制服了倔强难驯的劣笔,写出了不朽的名迹。
黄庭坚在书法艺术上的更大贡献是:预示未来,启发后人使用羊毫笔的门法。在古代,包括黄庭坚时代,作书普遍用兔毫。直至清乾隆时,梁同书等才提倡使用纯羊毫。但兔毫属硬毫,羊毫属软毫,笔性不同。若不掌握羊毫特性及它的使用方法,学古人书,根本无从学入,莫论超越古人。清张廷济在《清仪阁题跋》中,跋《汉曹全碑》下有一则云“(此碑)陈香泉(弈禧)有临本,……颇得笔意。然以弱毫摹其形,以隽逸则有之。遒劲则未也。”足见羊毫学古人书之难,关键在于比兔毫柔软,手腕提按挥运,笔锋不如硬毫之感触敏捷。而鸡毫笔之软弱,更甚于羊毫。黄庭坚既善用鸡毫,以其法施之于羊毫,则如手有千钧之力,举折枝之劳,无可疑矣。因此黄氏的用笔方法,实为后人使用羊毫,打开了门法。他有诗云:“化我霜毫作鹏翼”正说出了他能使弱毫化成铁翼的实际情况。我们使用羊毫,学古人书,因笔毫刚柔性能不同,不可能尽似。譬如生产工具不同,所出产品亦异。要在能充分发挥羊毫之功能,在书法风格上,接受古人传统,自能产生新貌。所以黄氏的贡献,对后代书法艺术的进一步发展,在技法上,打开了广阔的道路。
黄庭坚书法作品的评述
黄庭坚的书法,可分两个阶段。前一阶段即他自称的元祐间书。是继承各家,融化为己。后一阶段,则极力创新。他对自己要求很高很严格,常否定元祐间即四十九岁前所写的作品。说:“元祐间书,笔意痴钝,用笔多不到。”甚至在被贬戎州时说:“见旧书多可憎;大概十字中有三四字差可耳。”但我们从现今存世的黄书来看,只有元祐六年(公元1091年)四十六岁时写的正书《伯夷叔齐庙碑》貌近褚遂良,尚未树立独特的风格。然他参用薛稷学褚的方法,步步顿挫,力避学褚不成,流入浮滑之病,最初奠定了他后来作品中用笔到处擒纵,笔笔凝练的基础。至于他的大字,元丰六年(公元1083年)三十九岁时所书《游青原山诗石刻》,纵横开阖,浩逸雄伟,深得《瘞鹤铭》神髓.并融会成自己的面目。胜过古人羊欣学王羲之、薛稷学褚遂良的步趋惟肖。又如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四十二岁时,所书的《王长者墓志稿》,行楷妙得《兰亭》笔意。近年出土元祐二年(公元1087年),即他四十三岁时正书《王纯中墓志》和行书《糟薑帖》又受到苏轼影响。但他用中锋直落的方法,纠正了苏轼“腕着而笔卧”的缺点。《药方》则笔笔欲飞,后二行随意草草,置诸颜真卿《祭侄文》、《争坐位帖》两稿中,几莫辨出于两手。由此足见他学古人功力的深邃。但他在认真创作时,即立意创新,不屑蹈前人的陈迹。馀如《华严疏》、《发愿文》等,尚未力趋险绝,可断定为元祐中书,采用颜真卿大字笔意,而把颜体缩短的笔画展之使长,成自己的面目。事实上黄庭坚书,在元祐间早已成家。但他志高气昂,没有丝毫自满。反而贬低了以往取得的成绩。他在书法艺术中,汲取了古今人之优点,融为己有后,还进一步不断改造,力创新奇,成为他晚年前无古人的独特风格。在《山谷文集》中。有这样一段记载:晁美叔尝背议予书唯有韵耳,至于右军波戈点画,一笔无也。有附予者传若言于陈留,予笑之日:“若美叔则与右军合者,优孟抵掌谈说,乃是孙叔敖耶?”往尝有丘敬和者,摹仿右军书,笔意润泽,便为绳墨所缚,不得左右。予尝赠以诗,中有“字身藏颖秀劲清,向谁学之果《兰亭》。大字无过《瘗鹤铭》晚有石崖《颂中兴》。小字莫作痴冻蝇,《乐毅论》胜《遗教经》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不知美叔尝闻此论乎? 从这里可以看出黄庭坚对书法艺术,学古而不寄古人篱下,立志创新的宏志。他晚年所书《松风阁诗》尽管笔不称手,仍阻止不了他发挥创造力的才能。《经伏波神祠诗卷》是病后笔,自称合作。其后自题云:“若持到淮南,见余故旧,可乐之,何如元祐中黄鲁直书也?”以及《苏轼寒食诗卷后跋》,《范滂传》都是晚年合作。《范滂传》是他最后谪居宜州时所书,旋即身卒。老笔更为遒练。黄庭坚草书的成就,在宋人中是最突出的。《宋史.黄庭坚传》中着重提出他“善草书”他自己说:“余学草书三十余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晚得苏才翁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其后又得张长史(旭)、僧怀素、高闲墨迹,乃窥笔法之妙。”被谪四川入峡时,看到“长年盪浆,群丁拔掉”又见到石扬休家藏的《怀素自叙帖》,“纵观不已,顿觉超异”才悟到了藏真(怀素别号)笔法的三昧。脱去了“俗气”。张旭、怀素、高闲是以狂草闻名的。黄庭坚沦书以为:“楷法欲如快马入阵,草法欲左规右矩。”我们在其所书《李太白忆旧游诗》《诸上座帖》中可以看到他的狂草,虽满纸云烟,飞花乱坠。而格律很严,笔笔周到,无一笔轻率缭绕。《忆旧游诗》中的一个“楼”字,竞参用了绘画线条的笔法。《诸上座帖》则如轻云缓行,凌霄万变。而《花气诗帖》乃作草如正书,一变旭、素旧法,达到了极高的成就。黄庭坚的正书盈尺大字《明瓒诗后题卷》,更明显地启示了后人掌握羊毫笔,发挥兔毫劲健作用的门法。小楷《李公麟五马图题字》,点画结字,可展至寻丈不失。真达到了“小字如大字”的高度艺术造就。黄庭坚书的特点,在“笔阵”中,犹如严阵行军,步步为营,万弩张弦,相机齐发。步步为营言其点画之周到圆满,无一笔涉于轻佻。在作战中保证无失;张弦待发,言其取势之险,奇兵出袭,百战百利,以大自然界现象来比,其在静的方面,如岗峦起伏,奇峰争险。动的方面,如云岫环山,变化无际。黄庭坚在书法艺术创作上的构思,取得了动静两方面矛盾的统一。若以黄书比之苏米,以唐诗为喻,苏犹李白,才气出于天然,“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不求细琢而自工,黄如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米则锦囊集句,到处雕虫,犹李贺鬼才,因此不便初学。学三家书,当以苏黄为体,米芾为用。诗宗杜甫,继读百家。可免仰攀不及,误入歧径。凡事都应一分为二,大醇小醨,不可避免。要从整体和主流上着眼。苏黄之间,苏属前辈。黄对苏的文章道德,包括书法,都极钦佩。当时有人对苏书提出缺点:“东坡作戈多病笔,又腕着而笔卧。”黄氏以为“管中窥豹,不识大体。”黄氏书亦吸收苏法。但在南宋汪应辰所刻《成都西楼苏帖》中,可以看到苏书《赠秦少章序》大似黄体。说明他们之间,是相互学习,各取所长,彼此影响的。黄氏之书,至晚年,在一意创新过程中,过分求变,也带来了些习气。他把颜真卿正书中某些特别缩短的笔画放长,是他善变的一面。但有时放得逾制了。最显而易见的,如在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五十五岁时,所写《张大同乞书卷》的“舍”字上帽。这类习气,有人把它形容如长蛇挂树,舟人执篙。善学黄书者,也要酌量求变,不宜照画葫芦,瑕瑜兼纳。
黄庭坚的字外工夫
黄庭坚书法的成就,不是孤立的。单从文艺方面来讲,他的成就,是多方面的。除书法外,他的文章,散文古赋都学西汉人,骨力既强,法度更谨。对古代绘画的鉴赏力极高。当时邓椿称颂他的评论古书画,有时比米芾还要切实。他的小词,也成为宋之一家。特别是诗的成就,与苏轼齐名,并以他为首,开创了江西派-宋诗的新面目,对后代诗坛影响很人。“诗以言志”书为心画'黄庭坚在诗、书两方面,都获得了极大的成就。黄庭坚一生的遭遇,多半处于困厄之境。由于他能比较客观地批判时政的得失,不苟附进。并与苏轼交谊甚笃,始终不渝,以致在苏轼被贬的时候,他也被带累了。在他被谪黔南,迁居僰道时的生活,是极端艰苦的。“蓬藿拄宇.(左鼠右牛)鼯同径。”但仍然关心培养后学。他非常赞扬:“杜子美(甫)一生穷饿,作诗数千篇,与日月争光。永州僧怀素学草书,坐卧想成笔画,三十年无完衣被,乃得自名一家。”最后他被除名羁管宜州(今广西宜山),困厄更甚了。途径洞庭青草湖时,有诗云.“我虽贫至骨,犹胜杜陵老。忆昔上岳阳,一饭从人讨。”所指“上岳阳”即指杜甫的名诗《泊岳阳城下》。到了宜州被羁管,在谯楼(即门楼)上,为余氏二子一气默书《后汉书.范滂传》全文一千一百余字,都能记忆。人为之惊奇。他说:这等书那可不熟读?范滂是东汉末,不畏强暴,深得民心而遭惨害的官吏。于此可以想象黄庭坚之品格气节。他自己论书:“要须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叮贵。”认为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才得无一点尘俗气。他的作风认真:从书法作品上来看,未见有任意草率的笔札。甚至是文稿,如元祜间作《王长者墓志稿》,和晚年的《史诗老墓志稿》都可看出他一笔不苟,全神贯注的认真精神。 (翁闿运)
宋刻《凤墅帖·黄庭坚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