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像雾像雨又像梦
雨过天青,本是一个颜色名。像雨后初晴时的天色。青是一种底色,清脆而不张扬,伶俐而不圆滑。青色再添上雨洗过的天色,那是何等奇妙的颜色?叫人混想着,又说不出正解。
《十国春秋》曾记载,吴越王曾于公元958年两次贡周,在贡周的珍品中,除了金银等外一定要有越州的瓷器。吴越王为了讨好周世宗柴荣,派使者问道:“皇上喜欢什么颜色的瓷器?”柴荣批示:“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使者回来禀告后,吴越王就下令试制“雨过天青”的釉色瓷器。只是这种绝色瓷器在五代越官司窑始终没有完成。着色如雨过天青又何等容易,传说只有当瓷器出窑的一瞬间,正碰上阴雨绵绵的湿润天气,那瓷器上淡淡的雨雾般颜色才会渐渐晕开,成为一种梦幻般的绝色。
还有一种说法提到青花瓷得名于唐,盛极于宋。“天青过雨”是青花瓷上品中的上品,“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是为宋徽宗御批。此后,天青色即为青花瓷钦定的颜色。因为这种釉色极难烧制,天青色更被认为是青花中最美的颜色。
清 朱琰 《陶说·古窑考》:“ 后周 柴窑, 柴世宗 时烧者,故曰柴窑。相传当日请瓷器式, 世宗 批其状曰:‘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其时者,这通用)所以,五代的瓷釉便被钦定为天青色。柴窑,以后周柴世宗所烧而得名。人们对“柴窑”器的美好形容: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柴窑之贵,在于其少。所以世有“片柴值千金”之说。
王士祯号鱼详(公元1643年——1711年),著《香祖笔记》十二卷,他说:“贵人得碗一枚,其色正碧,流光四照。何其幸与?”他把“碧”色瓷看作柴窑器。清宫中柴窑器更是追捧的主要对象,乾隆皇帝有《咏柴窑如意瓷枕》:“过雨天青色,八筏早注明。睡意总如意,流石漫相评。晏起吾原戒,华祛此最清。陶人具深喻,昔火积薪成。”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说,柴窑没人见过,汝窑的颜色应该与它最接近了。汝窑也有粉青、豆青、月白等颜色,但以天青、粉青为上品,所以天青色也成了汝窑的最大特征。据说这是宋徽宗在梦中看到的颜色,醒来后立即命人仿造。这种无法言明的色彩是如何烧制出来的,至今无人能解,民间还出现了烧造工人以活人祭窑的传说。天青釉中含有少量铁,烧造时,青色的深浅随温度的高低变化。这种釉料不含任何人工化学成分,是数十种天然石料中微量元素成色,这也是后世难以仿制的原因。它的釉色在不同光照和角度下会发生变化,在明媚的光照下,颜色青中泛黄。如果用放大镜观察,可以看到釉中气泡稀疏,有如晨星寥寥无几,“寥若晨星”正是形容它的这种美质。几百年来,神秘的天青色,一直是古瓷烧造者心中难于逾越的距离,很多仿制者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这种微妙的烧造尺度,但未见成功的案例。
天青色是当时宋朝皇帝喜欢的颜色,可以说是当时的“主流”。但由于被宫廷垄断,民间不准使用。这一方面使得其格调极为高雅,另一方面也使得后世能够保存的极为稀有。天青色在当时无疑就是阳春白雪的文化,普通百姓则是无福消受的。
也许,汝窑的天青色是偶然所得。还有人说,汝窑出炉的一瞬间必须是烟雨天气。瓷器的釉色很难有一个准确的成因,胎釉配方、烧成温度、窑室气氛,甚至瓷器在窑内摆放的位置、烧窑使用的燃料不同,瓷器烧成后的釉色就不相同。比如火候过低,釉面的淡青色就会泛白。
天青色蕴含着中华文化的精华。这是其神秘背后的文化心理和渊源。自强不息,天人合一的哲学精神可以说是中国文化的根基。而天为阳,地为阴,一天之中天地阴阳在不断的变化,尤其是雨过天晴之后是阳中之阳。这个时候的颜色也就暗合了中国人的文化心理。更神奇的是同一件天青色汝瓷即使是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光照条件下去观看都会有颜色上的差别。
《红楼梦》第四十回:“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青,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緑的,一样就是银红的。”《孽海花》第二一回:“﹝珠官儿﹞身上穿件雨过天青大牡丹漳羢马褂。”这里提到的雨过天青就是天青色。如漫雨雾般的窗纱笼罩着公子小姐的情窦心事,那层朦胧的情意都在这“雨过天青”里了。
最诗意的颜色莫过于天青色。它罕有高贵的外表下,竟还有淡淡的婉转哀伤、无奈和惋叹。
“雨过天青”色应当是自然界那种空气纯净、没有云彩遮掩的天蓝色。
天青色的衣服同样罕有,好似只有戏曲青衣粉墨登场,偶见有如雨过天青的水袖拂面而过。若能将这绝色披上身,定会化身如青花瓷一般秀丽女子,冉冉檀香中袅袅而来,不迷死人才怪。
雨过天青到底是什么样的色?没有实物,没有影像资料,像飘忽不定的雨和雾稍纵即逝,无法定格。仅仅是在人们的想象里。如以瓷器的天青色类比,笔者认为大抵是由蓝与绿色组成,类似于碧色。这里的关键是,蓝与绿的比例问题。据本人染色实践,蓝色占主体,约占95%左右,黄色仅占5%左右。
红楼梦里提到这个色是体现在“软烟罗”上。软烟罗是一种桑蚕丝制作的薄型丝绸,一种极薄的罗,用以糊窗屉或作帐子。红楼梦第四十回描写:““怪不得他认做蝉翼纱,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认作蝉翼纱,正经名叫‘软烟罗’。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作‘软烟罗’ ”。
前面提到多次的“雨过天青”,基本是指的瓷器色,瓷器用的颜料大多是矿物色,在软烟罗上肯定不行。雨过天青是一种通透的颜色,只能用水色的植物染料染色。天青色是可以用植物染料染出的,蓝色是土靛,黄色的植物就多了,用哪个黄色与靛蓝匹配出”雨过天青“色,还真需要思量。靛蓝为碱性还原染料,黄色大多数是弱酸性,两者共存会不会掐架?还有两者的比例是多少?得多次认真实践才能得知。就我个人看法,应该比碧色偏蓝一点才是。“度”的概念在此处尤为关键!其次选择怎样的黄色植物、水温、染色时间,媒染剂等都是一些不确定数。惟其难,才有向往,才有锲而不舍的追寻。红楼多梦,此为其中一梦也。
宋代诗人王志道有诗云: 雨过天青似蔚蓝,碧云收入鳠鱼潭。蚕姑举手交相庆,趁得新晴老却蚕。
雨过天青,绝色也,即兴口占一绝记之:
红楼隐梦何其多,雨过天青软纱罗;柴窑残片今何在?寻色百載费蹉跎。
此文为我正在撰写的《红楼寻色》(暂定名)书稿的其中一篇,未经本人同意,谢绝任何形式的拷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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