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看明月应垂泪(《大寒小满》之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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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看明月应垂泪

《大寒小满》之廿三

□一川

小满和张如熙结婚后,小满依然打理着自己的花卉公司,张如熙应聘到台北的国立交通大学教书。一年之后生了个女儿,小满回归李姓,先给女儿取名张木子,后来思念大陆,中间隔了台湾海峡,又给女儿改名叫张子沐,三口之家,其乐融融。两年之后,张如熙又应聘到香港科技大学教书。

随着大陆和台湾关系不断发展,通信、通邮、通航的步伐不断迈进,两岸的贸易往来更加频繁。小满准备带女儿回大陆探亲,张如熙的爷爷东方致远也很高兴,计划带着老伴,一同前往大陆。东方致远通过台湾红十字会和大陆国台办联络,国台办通知地方统战部。地方政府非常重视,经过多方协调,一切安排在有计划进行。

渔子沟地方政府接到上级通知,认真准备接待工作,并且安排寻找东方致远先生在老家的亲人。东方致远教授原名张恒远,老家在渔子沟镇,解放前在渔子沟镇也是地主,据地方老人回忆,家里有二十顷地,张恒远聪明伶俐,成绩优异,考入上海复旦大学。好像还有兄弟,不过那时兵荒马乱的,民不聊生,大家也只能回忆个一鳞半爪。政府工作人员通过户籍查询,渔子沟镇还有一户叫张恒丰的老人,不知道和东方致远教授有没有血缘关系。

张大爷和张大妈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从外面进来两个干部模样的人。两个干部笑容可掬,端着小板凳在两个老人面前坐下。

一个胖乎乎的干部问,老人家,你是不是叫张恒丰啊。

干瘦的那个人掏出笔记本记录。

张大爷几乎都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愣了愣说,是的。

胖子干部又问,你记不记得有个叫张恒远的人。

张大爷嘴里嘀咕嘀咕,张恒远,张恒远。

张大爷摇了摇头。

那人又问,十六岁考上上海复旦大学的。

张大爷愣了愣,突然嘴角哆嗦,浑身颤抖起来,结结巴巴说,那是我弟弟,小名叫远子。不过,他在上海教书,在四行仓库被日本人打死了。

老人说到这里,老泪纵横,呜呜哭了起来。

这个消息传到台湾,东方教授简直不敢相信,时隔40多年,风雨飘摇,想不到大陆还有自己的亲人活着。东方老人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哥哥带着自己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捉迷藏,在田野里逮蚂蚱,在池塘里洗澡,哥哥因为不肯读书,没少挨父亲揍。想到这里,老人回大陆探亲的愿望更加迫切。

张如熙到香港,起初还隔三差五和小满电话联系,问问女儿情况。后来电话也逐渐少了。小满带着女儿,一忙起来也没过问,有时打电话给他,他不是支支吾吾,就是说在实验室忙。终于有一天,张如熙打来电话,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会儿说,小满,其实我们在一起不合适。

小满愣了一下,问,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张如熙在电话里说,小满,你是个善良的女人。我也不想隐瞒了,我在这边认识了一个香港女孩,也是研究生物的,我们一见如故,情投意合。我发现她才是我真正要找的人。你放心,孩子的抚养费,我会按时交付的。

小满握着电话,看着坐在沙发上玩玩具的女儿,任凭泪水模糊了双眼。小满恨不能立刻抱着女儿飞到香港,去当面质问张如熙,或者找到那个女孩问她为什么要插足自己的婚姻。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街上灯火昏黄。小满心里很痛,但心知张如熙的心已经离开了她们母女,即使再去挽留这份感情和婚姻也没啥意思。她又想起自己的妈妈李芷柔和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难道这就是宿命吗。小满擦干眼泪,自己已经不是刚到台湾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小满,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悲欢离合,自己还有事业,还有女儿,要学会坚强,学会面对磨难。

一夜无眠,第二天小满继续到公司上班。

大寒和郭莲花结婚后,住在渔子沟中学的教工宿舍,生活倒也平静美满。供销社生意萧条,今天逢集,郭莲花坐在供销社门市的柜台后面,看着街对面“杨二姐批发部”生意火爆,赶集的老百姓进进出出,挨挨挤挤的。郭莲花心思活络起来,为什么我不能开一个批发部呢。不过那得要资金,要门面,现在都没有啊。

正好供销社改制,经营也困难,工资拖欠几个月没发。大家干脆把一间一间门面承包下来,自己开。由于在大集体待时间长了,听惯了计划经济时代农民追着喊“会计”的滋味,现在要低三下四对着农民献媚的笑着,很多人放不下这个面子,脸上肌肉已经僵化,偶尔挤出的笑容,也是皮笑肉不笑,生意依旧萧条,门可罗雀。最后供销社决定,门面承包费不要了,大家还是不开。

这时轮到郭莲花这个临时工上场了。郭莲花回家和大寒商量,大寒说,做生意我一窍不通,你看着办。

有了大寒这句话,郭莲花把家里的积蓄全部拿出来,大寒父亲又卖了十几棵意杨树,郭莲花又从娘家凑点,终于把批发部开起来了。

俗话说,饺子要吃烫的,老婆要娶胖的。郭莲花为人响快,嘴甜,头脑精明,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郭莲花到苏北市场和汇通市场转了一圈,发现小商品的利润太大了,十分高兴。半年下来,郭莲花的批发部生意火爆,郭莲花干脆就住在店里,大寒也跟着搬过来。

郭莲花每天晚在灯下兴高采烈盘账数钱,每到逢集,就安排大寒帮着数。大寒虽然也喜欢钱,但文人的臭毛病就是多,手里摸着钱,感觉还是不如拿笔写诗舒坦。逢集人太多,忙不过来,郭莲花干脆把大寒的父母都喊来帮忙。

到了年关,郭莲花的肚子也像吹了气球一样鼓起来。大寒父母就住到街上,一边照顾生意,一边照顾郭莲花。“货卖堆山”,寒爸看着门口堆积如山的酒箱、鞭炮、各种食品,儿童玩具,来人就发烟,心里美滋滋的。寒妈瞅着儿媳妇肚子一天天大,想着马上就要抱大胖孙子,脸上笑眯眯的。

晚上,大寒坐在桌前,正在整理自己的诗歌。市作协几位领导要求大寒能够尽快出版一本诗集。只是要自费出版,大寒还没向郭莲花开口说,估计不是一笔小数目,这要放在去年,大寒想都不敢想。诗歌是多么高雅的东西,离开铜臭味的金钱,只能放在席子下面铺床。

窗外,孩子们已经迫不及待放起了鞭炮,年味越来越浓了,大寒的心里突然莫名其妙产生一种惆怅。

郭莲花躺着被窝里,已经打起了呼噜。

大寒轻轻打开房门,走出去,腊月的夜格外纯净,也格外清冽,漆黑的天空中,有一颗星显得分外明亮,大寒知道,这道寒光距离自己不知道多少光年,现在看到的光,是它若干年前散发出的,而这颗星不知道还是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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