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驰//挂挂牛
挂 挂 牛（散文）
·马腾驰
老家大张寨把蜗牛叫挂挂牛。
这里说的挂挂牛，不是现实生活中的蜗牛，而是挂挂面时，从面竿上抠捋下来的半环状挂面截头。这挂面截头，形状极似挂挂牛，老家人就形象地给它叫了这个名字：挂挂牛。小时候，挂挂牛可是我们这些娃娃们最爱吃的一道美食。
那时的冬日，天气极为寒冷，雪也好像特别多，特别大。许多年过去了，对儿时冬天的记忆，就两个概念：一个是深入骨髓，叫人牙齿直打颤的冷。另一个就是漫天飞舞着的雪花，落到地面上后，好长时间不曾融化。
伴着寒冷，迎着风雪，时令很快进入腊月，年的气氛渐渐浓郁起来。生产队庄稼收成好的年分，辛劳了一年的老家人，琢磨着是否挂一架挂面。过年，不光要犒劳犒劳辛苦了一年的一家人，还要招待来拜年的亲戚。在老家，大年初一的早饭，初二开始走动的亲戚，早上这一碗柔软香滑、煎火入味的浇汤挂面，那是人老多辈子传下来的雷打不动的规矩。
于是，村子里就有了许多挂面的匠人，我们把他叫作挂匠。年龄小的我，对挂匠从内心深处是敬佩的，那时，我一个人常常傻想，他们的手该有多巧？怎么就能挂出细如发丝，又那么好吃的挂面来？我也注意看了，他们和普通庄稼人的手并无两样，同样干涩粗糙，同样有深深的裂口。大人们常说，挂匠挂面是个大苦差活儿，从先一天下午开始，和面、揉面、饧面、破大条、盘条、搓小条、拉面，一直到面上竿子，晚上，还要跟着熬一整夜，连睡一会儿觉的功夫都没有！
第二早上，太阳刚一冒头，挂匠就把先天晚上已上竿子的面，双手捏住面竿子的两端，从炕坯砌成，用来保暖的面槽子里取出来，走出屋门，再跨上门外的高木凳子，把面竿的一头，一个个插入晾面架子上的圆孔里。完后，从高木凳子上下来，双手握住挂面下端竿子的两头，趁着劲，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拽拉着。这样拽拉，是为了挂成后的挂面更细，吃起来更柔韧，更爽滑。
插在晾面架子上的一竿竿挂面，好像一帘帘洁白如玉的丝线，又像一道道瀑布。凛冽的寒风吹过，这晾晒着的一架挂面晃悠着，摇摆着，煞是好看，竟有了几份醉人的味道。
冻得缩着脖子的我们这些娃娃们，围在面架子周围，看着热闹。
午饭后，挂面干了，该收面啦。挂匠站在高凳子上，从面架子上抽出三个面竿，另外一个人在地上，双手端着挨地一头的面竿。挂匠从高凳子下来，两人小心翼翼地把长长的、不敢折断的挂面，放在宽大的案板上。只见挂匠把三竿子面的一头竖起，挨着案板头，蹭地拉下去，顺手把面竿放入下边接着的大筛子或簸箕里（另一头面竿，等把挂面分段切完后，也会用同样的方法，挨着案板头拉下去）。这面竿上缠绕黏粘着的挂面截头，就是挂挂牛了。
挂面是好吃，对我们这些娃娃们来说，觉得挂挂牛更稀欠，更有嚼头，更好吃。有道是，挂面不调盐——有盐在先，这挂挂牛自身是带着盐的，厚墩墩，筋筋的，带着咸咸味道的挂挂牛下入开水锅里，不断地煮着，搅着。快熟时，给锅里下了从地里揪回来的油菜叶子。
如玉一样晶莹剔透、黏黏稠稠的挂挂牛，清香可口、绿油油的油菜叶子，从锅里盛一碗冒着热气的挂挂牛出来，再放上红红的油泼辣子，咯吱咯吱地嚼着挂挂牛，吱溜，吱溜，时不时喝一口汤汁。哎哟，那个香，那个美呀，真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了。
那一年，村街西头的一个玩伴，家里做了一大锅的挂挂牛。午饭时，他端了一碗挂挂牛出来，站在村街上，唏哩呼噜，有滋有味地吃着。
旁边，一个多事的玩伴问他，你一顿能吃几碗？他吹起了牛，说能吃5碗。多事的玩伴挑衅地说，胡吹呢，胡吹呢，你要是能吃5碗，我就从你交裆下（胯下）钻过去！好，说话算数，我吃下5碗，你要是不从我交裆下钻过去咋办？吃挂挂牛的玩伴激动起来，盯着那位挑衅的玩伴问。谁要是不从你交裆下钻过去，谁就是狗！那位挑衅的玩伴信誓旦旦地应答着，激灵了一下的他，反问道，你要是吃不了5碗咋办？吃不了，我从你交裆下钻过去！吃挂挂牛的玩伴斩钉截铁地回答。
两人杠上了劲，一旁的玩伴们跟着瞎起哄：好，好，说话算数，谁说话不算数谁是狗！谁说话不算数，谁就不是他妈的牛牛娃！开始，开始，这是第一碗挂挂牛，开始计数！
那么大一碗挂挂牛，第一碗，那位玩伴很快吃完了。他跑回去盛来了第二碗，第二碗吃的速度就慢多了，挣挣巴巴地吃完，转身回家，他走路的姿势都不对了，明显是吃得太多了。第三碗端出来，他还没吃两口，就开始不断地反胃，眼神也不对了，端在手里的碗，几次差点掉在地上。挑衅的那位玩伴一看不对劲，也没坚持要他兑现从交裆下钻过去的承诺。他一笑，对旁边的玩伴说，快走，赶紧走，吃下麻达了，咱还走不利了！玩伴们听了他的话，一哄而散。
那天下午，为了消食，吃挂挂牛的那位玩伴，被他父亲领着在村街上转，一直转到了天黑。后来听说，他从村街上拿着空碗回去盛挂挂牛，他父母亲为让不让他多吃，还起过争执。他母亲说，瓜娃，这实实腾腾的一碗挂挂牛，吃多了怎么受得了？不能吃了！他父亲却说，叫娃吃！娃一年都见不上一顿麦面，娃爱吃挂挂牛，就叫娃吃！
其中还有这样的情节，那位玩伴端着没吃完的第三碗挂挂牛，踉踉跄跄地走回家，吃得太撑太撑，坐都坐不下来。失眉掉眼，跟傻了一样的他，着实吓坏了一家人。无奈，只能让他父亲领着他，在村街上一圈一圈地转着消食。
挑衅的那位玩伴知道了消息，也吓得不轻，一个下午没敢闪面。听说，他父亲狠狠地打了他几巴掌，严厉地训斥了他：羞你先人呢！你再没有啥打赌了，拿吃饭跟人家娃打赌哩？如果吃出了毛病，出个了啥错儿，我看你瞎怂娃跑得了？！
儿时吃的挂挂牛，因为吃挂挂牛而发生的打赌的事儿，如同昨日发生的一般。
早上，来我这儿的几个人，闲聊起了当年的挂面与挂挂牛，说是多么地多么地好吃。他们的话题，也勾起了我对挂面、对挂挂牛的回忆。他们刚走，我写下这段文字，记下昔日难忘的那一段往事。
2020年12月3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单个网页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多版本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鞋》《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打铁花》获2019年1月21日《今日头条》“青云计划”奖。
作者的散文集《背馍记》已于春节前出版，该书由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马腾驰和他的散文》。该书已被国家图书馆与多家图书馆收藏。散文集《花本无心自在开》由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生命深处的真情吟唱》，该书即将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
快递‖《背馍记》作者马腾驰签名本开始快递寄书
马腾驰散文集《背馍记》已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为该书题写书名并作序。全书36万字，由“心有沉香，何惧浮世”、“釆一缕阳光，温暖红尘过往”与“给心留一片宁静的地方”等六辑组成。
散文集《背馍记》，精选了包括作者具有广泛深远影响力的名篇《背馍》在内的86篇散文。
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说：“腾驰的散文，我是喜欢的，醇厚自然而又情深意浓，他的文字里，纯净温馨的气息时时在涌动。他的散文语言朴素大方，不做作，不故作高深，以真切贴心的笔触写他的过往之事，写他的痛切感受与深长情怀。他很多的乡土散文，不仅仅是昔日生活的一个记忆，更是挥之不去常常萦绕于胸间的悠长乡愁，读他的文章，不由人要生发出许多的感慨来。”
著名作家、鲁迅文学院原常务院长白描先生说：“腾驰的每一篇散文都用真情写就，饱含着深切的生命体验，读来格外动人。
“腾驰是近年来陕西很引人注目的一位作家，他书写的乡土题材作品，让一个时代的中国记忆复活，这样的作品是会传世的；而在我心中，他又是分量很重的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