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诗的年代,很无趣
没有诗的年代,很无趣
一段时间以来,可见到很多怀念1980年代的文字和图片。身为1980年代的懵懂少年,自然会有一些热血涌上来的感觉,这不仅仅是怀旧,那本身就是一个启蒙的时代,一切都欣欣向荣,所有人都满怀激情。在房间里呆的太久,突然走到屋外,被阳光刺的一下子睁不开眼,却可以张开双臂,仰面深呼吸。那时的朦胧诗很多是1980年代之前的作品,大声朗读却有幸在80年代。我理解的之所以朦胧,大约就是久在屋里暗处走出屋外,眼睛被阳光刺激的朦胧。朦胧却不模糊,不用去琢磨字面的意思,诗人的心思我们懂了。我们懂舒婷的那棵橡树,好像也看见了她的双桅船。读到北岛的诗中的那句:告诉你吧,世界。更多人自然会以和声回应:我——不——相——信!我们还喜欢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也喜欢他的“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人类从神话史诗的黄金时代走来,伟大的年代和重大的事件怎能少了诗呢?
大唐的盛世如果诗歌缺席,一定会黯淡不少。如果说王勃诗中表露的建功济世是少年唐朝的气势,一首《春江花月夜》的雍容就是盛唐的开篇前奏曲,唤出了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的恣意汪洋的诗歌时代。大唐的盛世不能缺了唐诗,唐诗也在大唐的旷世自信里找到无限的空间。唐诗滋养了中国人的精神。
市民化的宋朝不能缺少宋词,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无论是汴京的清明上河,还是杭州的御道天街,市井生活可以在诗词里论道边关沙漠,金戈铁马,更喜画阁佳丽、吟风颂月。
悲鸣的时代也有诗。在1976年清明的天安门,那是一群压抑已久的人们,万马齐喑后嘶鸣起来,他们用的也是诗。《天安门诗抄》是这一年清明节的符号。
80年代,不仅是诗的年代,文学的年代,也是思想的年代。每个年龄的人都在使劲地嗅着空气中弥漫的新鲜刺激气味,荷尔蒙的过剩不仅是青少年的事。读通俗的武侠和言情,也读普希金,谈论着有些奥深的萨特、尼采和佛洛依德,青年人的偶像和导师从政治领袖变成了温元凯、李泽厚、金观涛、FLZ,中国女排姑娘和邓丽君也可以成为偶像。听着街上吼着的摇滚唱“一无所有”,其实心里还挺充实。
那是一个真实的时代,真实到可以摸到、可以看见和感觉到生命不规则的博动。
一个男孩可以为一个心爱的女孩,说一句琼瑶式的台词,开始恋爱,可以提着录音机播放邓丽君的歌追着爱慕的姑娘。有人说80年代,有些青少年热衷于群殴,不同于运动时期为了某个主义,就为一个心爱的女孩,有时甚至不为什么理由,就是荷尔蒙过剩。即便打架有错,但是这种旺盛的雄性躁动和冲突中,产生了理想主义的年代。
走过八十年代,商品在市场中的运动终于替代了诗的律动。诗本已经走过了攀附于音乐而独立,现在又继续寄在音乐的翅膀下,才有可能存活。我们终于走到了疏远诗的年代。
其实这个年代也有诗。“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那个身体有残伤的农民女诗人余秀华,残缺不完美的身体,残缺而 变形的声音,呼喊出自己关于爱的欲望。听起来是为诗的礼赞,似乎又是为诗的哀音。
诗的声音真的弱下去了,几乎听不到。在这次武汉疫病这样的大事件中,我们也没有听到诗的声音,倒是有太多杂音让人聒噪。写诗是需要思想的,而那些让人聒噪的文章是没有思想的,很多是在网络搜索中拼凑起来。如台湾学者许倬云最近所说:现在的知识分子不是思考者,是检索机器。我们生活在一个碎片化的时代,听信一些索捡拼凑出来的文章,让思想渐渐锈蚀。当年陈寅恪的“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呢?胡适的《容忍与自由》呢?
我们还需要诗的启蒙。在沉寂中渴望呐喊,诗就是交响曲的气势;向心爱的人表达情意,诗就是小夜曲……
诗是思想者的创作。我们可以站在罗丹的思想者雕塑前,读普希金为自己也为诗人建立的那座“非人工的纪念碑”:
我为自己建立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
在人们走向那儿的路径上,青草不再生长,
它拾起那颗不肯屈服的头颅
高耸在亚历山大的纪念石柱之上。
不,我不会完全死亡——我的灵魂在遗留下的诗歌当中,
将比我的骨灰活得更久长和逃避了腐朽和灭亡——
我将永远光荣不朽,直到还只有一个诗人
活在这月光下的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