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幸的母亲
母亲节这天一早,姐姐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图文信息,文字是:
祝天下的母亲节日快乐。祝我的母亲一路走好。
看着姐姐这条图文信息,我的心感到堵得十分难受,不一会,眼泪就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姐姐在朋友圈发的图文信息
母亲生前的一些事情,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
母亲这辈子十分不幸。她一共生下我们兄弟姐妹7人,因为当年都城医疗水平十分低下,如今我姐姐之上的3位哥哥和1位姐姐,都接连夭折。对于一位母亲来说,还有什么打击能比这沉重!
夭折了的哥哥、姐姐我都没有见过。自我有记忆开始,母亲就是在家里一边照顾我们,一边领些活回来干。就我所见,母亲干过很多活,如编织带子,编织雨帽等。好像是1970年吧,都城竹制厂成立,母亲就从该厂领竹子回来加工。都城人管这叫拍竹骨。母亲干这活,可谓有日无夜,一年365日,每天都是早上6时起床,一边做稀饭(早餐),一边干活,直到吃午饭。午饭后卷一支熟烟吸几口,又开始干活了,直到晚饭。晚饭后也是吸几口烟又开始干,直到午夜12时多。可以说,除了吃饭和睡觉的六七个小时之外,其他时间,母亲都在高速运转。
母亲对我们管教十分严厉,那种严厉甚至到了近乎粗暴的程度。我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每天拍竹骨,没有玩耍的时间,童年应有的乐趣,自此基本上失去。拍竹骨所得,也全部归母亲所有,我们没有一分一毫的支配权。虽然我们曾经抗争过,但我们如何能拗得过母亲!
母亲十分持家,一生为了建房而竭尽所能。我们家1963年建的房子只有六条砖柱,两页烂瓦盖成的瓦面,房子下雨必定滴漏。四面墙壁有些是栏板,有些是竹篱,有些是稻草,勉强可以栖身而已。
为了早日把烂板、竹篱、稻草墙改成砖墙,母亲于是开始养猪,把这头猪喂大卖掉后,就用这些钱收购旧砖,由父亲砌墙。后来弟弟出世,不久母亲又大病一场,没有养猪了。直到1972年,我上五年级,家里一楼的墙壁才全部改造成砖墙,但二楼的墙体仍然是烂木板。1976年,则给千疮百孔的瓦面盖了新瓦。
可能有人会说:没钱怎么还建二楼?那是不了解情况。我们家濒临西江,常常受洪水淹浸,如果不建二楼,就无处躲避洪水!
一楼的墙壁全部改造成砖墙,瓦面更换了瓦片后,母亲以为今后可以过上安宁一点的日了。她万万没有想到,1980年,隔壁失火,一连烧掉了7间房子,我们家夷为了平地,母亲多年的心血化为了灰烬!
当时我在上大二,闻家中遭此不测,心如刀割,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母亲一向节俭,十分持家,有些积蓄。在并不十分困难的情况下,重新建起了二层半水泥混凝土楼房。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母亲不再拍竹骨,而是贩酸笋和芫荽葱蒜卖。这时期的母亲是最开心的,一是被烧掉的房子重新建了起来。二是挣的钱多了。三是晚上不用再干活。当时广东电视台正播放《陈真》《大地恩情》等香港电视连续剧,母亲因为听得懂剧中人物的粤语对话,觉得很好看,因此每晚吃完晚饭后,就到有电视机的人家或单位看,后来狠心花了四百多元,买了个黑白电视机回家看。
母亲以为自此可以过上安乐的日子了。但她又一次万万没有想到,隔壁这时候拆旧建新,严重破坏了我们家的房子。
隔壁的房子也是1980年火灾后重建的,当时我们两家的房子基础是共建的,不分你我。隔壁在改建房子时破坏了共同基础,造成我家房子出现越来越大的裂缝。
母亲一辈子都是为了房子,房子再次遭受毁灭性的伤害,她如何承受得了如此大的打击!日夜焦虑,最终发生脑溢血。
我和弟弟都在外地工作,母亲得病后,由姐姐日夜服侍。后来我和弟弟请假回来了。母亲的病似乎有所好转,可以用针线缝补她的衣服了。不久,弟弟因为单位有些工作要处理,回去了。这天,我到有关部门反映房子被毁的情况,父亲到医院看病,家里没人。下午4时左右,母亲到厨房把中午吃剩的饭热来吃,由于劈柴的动作震动了大脑,母亲随即摔倒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才挣扎起来,让隔壁的人赶快到姐姐工作的饮食服务公司把姐姐叫回来。
母亲当晚已十分痛苦,姐夫让单位农行的司机开车到电影院处,他背母亲上车,直奔县人民医院住院部。当医生向我交代母亲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我,一时无法接受,心就像刀割一样,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
县人民医院住院部在西江边,象山麓,母亲病房的窗子外面就是象山的山坡,从窗户往外看,冬日的衰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更增添我对母亲病危的恐惧。这天晚上,我和姐姐守着母亲,姐弟二人默默无语,唯有垂泪。
第二天晚上11时多,隔壁病房的病人去世,家属悲痛的哭声传来,我听了感到十分恐慌,生怕母亲随时离去……
第三天晚上,医生告诉我和姐姐,说母亲的情形,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是救不回来了,挨年近晚,建议我们接母亲回家。
母亲一生为了房子,必须让她在自己的房子去世!
我作为长子,在征求了姐弟的意见后,决定把母亲接回家去。
第二天一早,救护车把母亲送回到电影院处,再用担架把母亲抬回家。母亲的病榻就在客厅里。
当医生的表姐夫每天多次来看母亲的病,中药和中成药并施。
姐姐和弟弟给母亲喂药,不时给母亲擦汗。母亲吃的中成药是药丸,牙齿积满了药物,弟弟就用药棉沾温开水把母亲的牙齿一个个洗干净。叔叔看见我们这样,对我说:“你们三姐弟很有孝心,在乡下,父母到了这种情形,子女们一般都不再管了,就等他(她)断气!”
母亲回来的第二晚,脸色骤变,表姐夫说:“阿姨不行了,赶紧给她擦身,准备后事吧!”
给临终的亲人擦身,必须用柚子叶水。哪里可以摘到柚子叶呢?母亲的姨甥、我的表哥说他立即过对面海采摘。对面海即西江对岸。当时正值隆冬,外面北风呼啸,一片漆黑。表哥来到江边,找到船家渡过江,然后让船家泊舟等候,摘到柚子叶后再乘船回来。不到一个小时,表哥摘到柚子叶回来了。姐姐随即烧水,给母亲擦身。这时候,弟弟发现母亲导尿管连着的痰盂,尿液太满了。弟弟说会不会因为这个,母亲排不出尿,憋尿憋到脸色不行呢?于是把尿液倒掉,很快,母亲的脸色就好转了。
按照医生的说法,母亲的病,入院第一天是关键,能熬过来,就要看能不能熬过三天,熬过了三天,则看能不能熬过七天。如果熬过了七天,或许有希望得救。
母亲到底熬不过第七天。那天上午十点左右,在父亲和我们众多亲人的注视下,母亲猛然呼吸一下,断气了!
表姐夫反复给母亲压胸,希望母亲能恢复心跳。但经过努力,母亲完全没有恢复心跳的迹象。气喘吁吁的表姐夫说:“不行了,阿姨永远走了!”
我不幸的母亲
才60岁的母亲永远离开我们了!奇怪的是,我们三姐弟这时候竟出奇的镇定,默默而有序地投入各自需要进行的工作!
父亲也十分镇静,他立即指示我们把母亲从床上移到地上。并吩咐一定要把蚊帐塞进席子底下,以免老鼠进入里面咬食遗体。
姐姐最怕死人,这时候却一点也不怕,她把母亲的导尿管拔掉,和大家一起把母亲的遗体移到地上。
母亲的遗体移到地上后,我和叔叔去为母亲挑棺木。中午,仵作来我们家商量有关事宜。下午,仵作抬着棺木到我们家了,依照丧礼,我和弟弟到门外扶寿进屋,棺木放下后,我们跪下来,见证母亲入殓的过程。当晚通宵守孝,第二天准备有关出殡事宜,也是通宵守孝。
出殡这天,母亲的灵柩从幸福横巷出中山路,到大钟楼转四一八路,到柴场岭顶,仵作把灵柩放在带来的两张长凳上,歇息了一会,然后直上虾山,这里是母亲大葬的地方。
母亲去世这天,我和叔叔用钢筋混凝土为母亲做好了墓碑,我用隶书书写“宋门练木女之墓”。母亲灵柩在柴场岭顶停放下来后,我和弟弟回家,用自行车把墓碑运到了母亲的坟前。
大约1小时,母亲入土为安完毕。
回到家里,没有了母亲,我们都觉得家里是空荡荡的……
母亲一辈子没有享过半天福,没有吃过一口好吃的东西,没有穿过一件好的衣服。好一点的衣服总留着不舍得穿,临终前还自己用针线缝补衣服。以至于母亲去世后,我们不得不忍着悲痛,把她最好的衣服烧给她。
新山不过社,但我和弟弟都在外地工作。第二年春社前,姐姐在堂妹的陪伴下,到母亲坟前拜祭了母亲。
母亲去世后,我们姐弟三人既悲痛,更愤怒。我们都知道,母亲是被气死的!我们无法咽得下这口气!
虽然隔壁有人在县政协任职,我和弟弟又不在当地工作,很是无奈。但我们不断投诉,最终使此事得到处理。当然这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母亲去世后差不多十年,我们请仵作打开棺木收起母亲的骨骸,移葬到黑人埇。大约五年前,黑人埇的坟墓要迁移,我把父亲、母亲、堂叔等亲人的骨骸全部迁回乡下东坑石古。
如今,母亲离开我们已31年,母亲的音容笑貌不时在我眼前出现,儿时在母亲背上的情景,母亲喂我吃饭的情景,我还清楚记得。每每忆起这些,特别是想到母亲没有享过一日清福,并带着对我的不放心而离去,我的心就感到十分难受。
母亲是不幸的,那是她的命。母亲是勤劳、节俭、坚强甚至倔强的,那是她的性格。我庆幸自己几乎全部遗传了母亲的性格,但我十二分的不希望遗传母亲的不幸!
今年清明期间,我带着儿子回乡下拜山,在母亲坟前,我让儿子虔诚地拜了他的祖母,好让祖母知道她1998年出生的孙子已经长大。同时让儿子请求祖母保佑她的孙子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