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十大骗局之九——铁臂骗财
《儒林外史》虽把揭露与讽刺的笔触落在儒林,但并非仅局限在儒士身上;而是针对与儒林相关的所有人。作品在第十二、十三回间,写到了一个侠客张铁臂。在此段落,他因偶遇权勿用,而加入到湖州娄三、娄四公子的“名士”群,大家多以张铁臂称他,并未提其具体姓名。后至第三十七回,蘧公孙见其夹杂在祭祀泰伯的队伍中,由杜少卿介绍说:他叫做张俊民,在天长县居住。
第十二回,叙权勿用进城,被一个担柴人在城门口把高孝帽子挑走,他连滚带爬地去追,一头撞到一顶官轿上,被两个衙役用链子锁起来,围了六七十人来看。此时,书中写道:“内中走出一个人来,头戴一顶武士巾,身穿一件青绢箭衣,几根黄胡子,两只大眼睛,走近前向那官说道:‘老爷且请息怒。这个人是娄府请来的上客。虽然冲撞了老爷,若是处了他,恐娄府知道不好看相。’”此上前为权勿用说情的武士就是张铁臂,这也是他在书中的第一次亮相。随后,他们便一齐到了娄府。
张铁臂的加入,为娄公子与众人的“雅集”增添了不少的快意和新奇,也为他本身提供了炫耀和自吹自擂的机会。有人问起号“铁臂”的缘故,张铁臂就吹嘘说:“晚生小时有几斤力气。那些朋友们和我赌赛,叫我睡在街心里把膀子伸着,等那车来,有心不起来让他。那牛车走行了,来的力猛,足有四五千斤,车毂恰好打从膀子上过,压着膀子了。那时晚生把膀子一挣,吉丁的一声,那车就过去了几十步远。看看膀子上,白迹也没有一个。所以众人就加了我这一个绰号。”说得煞有介事,神乎其神。
接着,他又自夸说:“晚生的武艺尽多,马上十八,马下十八,鞭、锏、钅过、锤,刀、枪、剑、戟,都还略有些讲究。只是一生性气不好,惯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喜打天下有本事的好汉。银钱到手,又最喜帮助穷人。所以落得四海无家,而今流落在贵地。”说得活脱脱像个仗义的大侠,令四公子赞道:“这才是英雄本色。”有人说他舞剑的身段尤其可观,他便上一下,一左一右地舞起来,“舞到那酣畅的时候,只见冷森森一片寒光,如万道银蛇乱掣,并不见个人在那里。但觉阴风袭人,令看者毛发皆竖”。有人用铜盘满贮了水,用手蘸着洒,一点也不得入。而张铁臂则脸不红心不跳。众人都齐声叫好,娄家两公子被完全征服。
过了几日,真正的骗局开场了。这晚,娄三、娄四公子在月下对谈,到了二更半后,忽听房上瓦一片声的响,一个人从屋檐上掉下来,满身血污,手里提了一个革囊。两公子烛下一看,正是张铁臂。他们惊问是怎么回事,张铁臂告诉说:“我生平一个恩人,一个仇人。这仇人已衔恨十年,无从下手,今日得便,已被我取了他首级在此,这革囊里面是血淋淋的一颗人头。但我那恩人已在这十里之外,须五百两银子去报了他的大恩。自今以后,我的心事已了,便可以舍身为知己者用了。我想可以措办此事,只有二位老爷。外此那能有此等胸襟?所以冒昧黑夜来求。如不蒙相救,即从此远遁,不能再相见矣!”两公子听罢,大是骇然,忙取出五百两银子交给他。铁臂将革囊放在阶下,银子拴束在身,叫一声“多谢”,腾身而起,上了房檐,行步如飞。只听得一片瓦响,又无影无踪去了。
两公子觉得张铁臂做侠客的人,断不肯失信,便想办几桌席酒,邀几位知己朋友,举行个“人头会”。天一明,府内就开始置办,也陆续把客人请到。但等了三四个时辰,也不见张铁臂回来;再等到日中,仍不见来。又等到下晚,还是不见来。厨下酒席已齐,只得请众客上坐。直到天晚,革囊里发出臭味,家里太太闻见,打发人请两位公子去看。他们硬着胆打开革囊一看,哪里是甚么人头,只有六七斤一个猪头在里面。两公子面面相觑,不能说一句话。以后,他们也再没见到过张铁臂的踪迹。
张铁臂以一口猪头,从娄三、娄四公子处顺利骗得五百两银子,表面上看似乎很成功,没有多大损失却还赚得那么多银子。实际上,也并非如此,起码他失去了娄三、娄四这个圈子,失去了这里不少的酒席宴乐,也同时丢掉了那些他进行炫耀与自吹的听众和看客。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自此丢失掉了义士与好人的名声。此后,他只有在湖州的圈子里销声匿迹。直远到第三十七回,江南文人云集于南京,举行声势浩大的祭祀泰伯活动,蘧公孙来辞杜少卿时,却见另有一个人在,马上就想到:“这人便是在我娄表叔家弄假人头的张铁臂!如何也在此?”张铁臂见到蘧公孙,也颇不好意思,脸上直出神。在杜少卿送出大门时,蘧公孙笑着把张铁臂的本名及他在浙江做的事都略说了几句,并叮嘱:“这人是相与不得的,少卿须要留神。”杜少卿回去略作探问,张铁臂红了脸含糊而答。见被看破,张铁臂只得又从这里狼狈而逃,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本书中出现过。
这场骗局,娄三、娄四两公子虽然白丢了五百两银子,但对他俩个并不算什么,且后来又由坏事变成了好事。三公子名娄琫,字玉亭,举人;四公子名娄瓒,字瑟亭,监生。他们同出身于湖州巨宦之家,是中堂大人娄文恪之子、现任通政的胞弟。对他们而言,荣华富贵已是不求自有,只因不能早中鼎甲、入翰林,便激成一肚子牢骚,常常对人放言:“自从永乐篡位之后,明朝就不成个天下!”又总在酒酣耳热之际,骂官非政,故出惊人之语。他们的高谈阔论,并非是有什么深刻的识见,仅仅是随意倾泄他们的心内失衡与英雄未遇,是在饫甘餍肥的生活之外寻觅更多的惊奇和喝彩。两人回湖州故里,偶然听说有一个杨执中与他们有相似的议论,就把他想象成稀世奇才,并模仿信陵君“礼贤好士”的义举,拿出七百里银子将其从监中保释出,再象古人求访贤才一样,三次屈尊登门把杨执中请至相府,尊为上宾。后又依杨执中的推荐,把权勿用、张铁臂养在府里。张铁臂骗走五百两银子,他们虽不甚在意;后面紧跟又有权勿用因奸占尼姑被县里捉去,从而使二娄意兴日减,自此闭门整理家务。
总地来看,娄三、娄四两公子的求贤养客不是为了实现宏伟的政治理想,而仅仅是因为关于这种声誉的幻想可以使他们满足。他们用高雅的外表包裹猥琐,用无所事事的忙碌点缀空虚;用酒食的花环给杨执中、权勿用、张铁臂戴上贤士、高人、侠客的桂冠;同时,他们又由这些人来点缀自己,从而赢得礼贤下士的虚名。正是因如此的两相关系,才成就了张铁臂行骗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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