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推:快与慢》| 徐玲解读
关于作者
卡斯·桑斯坦,是行为经济学的代表人物之一。我们知道的那本经典的《助推》,就是经济学诺奖得主理查德·塞勒和卡斯·桑斯坦两人合著的。桑斯坦曾长期在美国政府任职,在奥巴马执政期间,桑斯坦主持成立了白宫社会与行为科学小组,直接推动了很多助推政策的落地。
关于本书
这本书关心的问题,并不是沿着行为经济学的实验方向,进一步揭示人类的非理性行为,而是把焦点放在助推所引发的伦理学争议上:助推到底是不是一种家长制政策?它有没有伤害公众的自主性和内在动因?
核心内容
一、为什么助推政策这么受欢迎,被各国政府广泛采纳?
二、各国公众是怎样看待助推政策的?
三、为什么说非教育型助推也能增加公众的自主性?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徐玲。这期音频为你解读的是《助推:快与慢》。
听到这个书名,你是不是觉得特别熟悉?没错,“每天听本书”解读过行为经济学领域的两本经典著作《助推》和《思考:快与慢》。这本《助推:快与慢》呢,就好像是这两本经典书的拉郎配,有点“奥特曼大战孙悟空”的意思。我一看这书名就犯嘀咕:该不会是出版社为了蹭热点,出的什么山寨书吧?
拿来仔细一翻,还真不是。这本书的作者卡斯·桑斯坦,是行为经济学的代表人物之一。我们知道的那本经典的《助推》,就是经济学诺奖得主理查德·塞勒和卡斯·桑斯坦两人合著的。同时,卡斯·桑斯坦也是《思考:快与慢》的作者丹尼尔·卡尼曼的研究合作者之一。现在,桑斯坦又出新书,他会在这两大经典著作的基础上,对行为经济学理论有进一步推进吗?
读完全书,我发现这本书关心的问题,并不是沿着行为经济学的实验方向,进一步揭示人类的非理性行为,而是把焦点放在助推所引发的伦理学争议上。
我们知道,行为经济学家通过大量实验证明了,真实的人类不是“经济人”,不会时时刻刻像个机器一样去精确计算利弊、选择“最优方案”。实际情况是,人类的决策系统是有缺陷的,我们常常会被经验、直觉、冲动、惯性所引导,从而做出不那么理性、甚至是不利于自己的决定。所谓助推,就是政策制定者利用人类的认知缺陷,来帮助人们做出更好的选择。比如,在香烟盒上用图形化警示的办法,来让人们少抽烟;再比如,通过改变自助餐厅的菜品陈列方式,来帮助人们控制体重等等。
桑斯坦曾长期在美国政府任职,在奥巴马执政期间,桑斯坦主持成立了白宫社会与行为科学小组,直接推动了很多助推政策的落地。同时,桑斯坦的搭档,也就是理查德·塞勒还为英国卡梅伦政府提供助推政策建议,获得了显著成效。截至2019年,世界上已经有130个国家开始采用助推政策。可以说,助推是迄今为止应用最广的经济学建议之一。
但是,在逐渐普及的同时,助推政策也遭到了批评和质疑。按照自由主义的价值观,人需要对自己的事情自主决策,并且为决策后果承担责任。人们担心,助推政策虽然增加了社会福利,但同时伤害了公众的自主性和内在动因。助推到底是不是一种家长制政策?助推政策真的应该被广泛推广吗?桑斯坦写作这本书,就是为了对这些质疑进行正面回应。桑斯坦的结论是,助推政策不但没有伤害人的自主性,反而是扩大了人的自主性。
下面我们就一起来看看,面对这些质疑,桑斯坦是怎样为助推政策进行辩护的。
首先,我要给你交代一下背景,为什么助推政策这么受欢迎,会被各国政府广泛采纳?
前面说了,人类的认知系统存在缺陷,这导致人们做出的决策并非是完全理性的。在这种情况下,政策制定者想要增加社会福利,就必须想办法让人们采取更加理性的行为,比如,让人们改掉不好的习惯,更加注重健康、环保、公益,等等。具体该怎么办呢?可以有三种办法。
第一种办法,就是通过出台相关的法律法规,直接命令。比如环境保护法、禁烟令、禁酒令,等等。但是,面对命令或者禁令,人们可能阳奉阴违,可能钻法律的漏洞,导致执法成本很高,有时候还会适得其反。
比如在100年前,美国国会认定,酒是引发犯罪的根源,于是颁布了《禁酒法案》,规定凡是制造、售卖或者运输酒精含量超过0.5%的饮料,都是违法。但是,禁酒令并没能让人们戒酒,相反,禁酒令让美国的私酒泛滥、黑社会横行、犯罪率不断攀升,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再比如,美国于1970年代颁布了《濒危物种保护法案》,规定一旦某片树林被认定为濒危鸟类的栖息地,林场主就必须把这片树林保护起来,不能随意砍伐。结果呢,法令一颁布,林场主们就赶在环保人员进行认定之前,大量伐木,不让鸟儿栖身,这导致濒危鸟类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化了。
看来,直接颁布法令,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再来看第二种办法,就是不强制命令,而是以金钱为激励手段,来促使人们改变行为。比如,无偿献血的人不够,导致血库紧张,那么,就把无偿变成有偿,用金钱激励人们献血;再比如,学生不爱阅读,就用金钱激励他们,每看完一本书奖励1美元;还有,针对问题少女早孕的社会现象,好办,只要她们不怀孕,每周奖励7美元。这些都是美国政府推出过的真实政策。
一般来说,金钱激励比直接命令的效果要好,对人们行为的改变立竿见影;但是,金钱激励也会带来严重的副作用,这就是“挤出效应”,用外在动机挤掉了内在动机。
比如,付钱给学生去阅读,学生自然而然会认为,阅读是一项辛苦的工作,而不是有意思的活动。他们会想方设法去找篇幅更短、内容更浅显的书籍来“欺骗”这个系统,以实现经济回报的最大化。这时候,金钱动机就挤掉了阅读带来的内在乐趣。而且,一旦你停止付钱,学生们就更没有理由去从事这项辛苦工作了。所以,短期内,金钱激励确实会让学生看更多的书,但从长期看,反而不利于学生培养起热爱阅读的习惯。看来,激励手段也必须慎用。
那么,除了直接命令和金钱激励,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呢?有。行为经济学家认为,既然人类的决策系统有缺陷,那么,政策制定者根本没必要与这些缺陷做无谓的斗争,而应该换一种思路,巧妙地利用人类决策系统的缺陷,引导和推动人们做出更好的选择,这就是所谓的“助推”。
比如,想让人们吃得更健康,不可能直接颁布法令,金钱激励也不太合适,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自助餐厅里,把绿色健康食品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而把最不健康的食品放在犄角旮旯,这样就能让人们少吃很多垃圾食品。再比如,想要改善公共厕所里小便池的卫生状况,只需要在小便池里面画一只苍蝇,据说能够很好地激发男士们的瞄准兴趣,从而显著提高卫生状况。
还有,想鼓励人们适当储蓄、为养老做准备,而不是当月光族,该怎么办?很简单,就是在劳动合同中设置一个默认选项,把工资的一定比例自动存入养老基金。如果员工什么都不做,那么他就自动加入储蓄计划;如果员工不愿意参加,他可以修改默认选项,退出储蓄计划。这个政策实施后,员工的储蓄率明显上升。
你看,有了助推,政府既不需要颁布法令来限制人们的自由,又避免了金钱激励带来的副作用,轻轻松松就能取得比较好的政策效果,提升了社会的整体福利,难怪助推政策受到各国政府的青睐。
那么,各国公众对助推政策持什么看法呢?本书作者桑斯坦对包括美国、中国在内的15个主要国家的公众进行了问卷调查,发现各国公众对大多数助推政策都积极支持。而且,有一点我没想到,根据桑斯坦的调研,助推政策的公众支持率最高的两个国家,是中国和韩国。
不过,正如我们一开始说的,助推政策在广受欢迎的同时,也遭到了舆论的质疑。批评者认为,助推政策的用意也许是好的,是为了提升社会的整体福利;但是,助推方法实际上是在暗中操纵人们的行为,这既是对公众的不尊重,也伤害了他们的自主性和内在动因。有个叫沃尔德伦的哲学家说:“我希望自己被塑造成一个更好的选择者,而不是有人利用我当下的无知和可怜的直觉来牟利,即使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
还有人担心,如果政策制定者采用激励机制,那么至少我们能够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激励”,我们会有所警惕或者抵制;但是,如果政策制定者采用助推方法,我们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助推”,万一这个政策有损我们的利益,或者被别有用心的政客所利用,怎么办?
面对这样的质疑,桑斯坦作为助推政策的主要发起者之一,他会怎么回应呢?
桑斯坦回应批评的第一点是,批评者对助推理论的认识是片面的。
这就要说到丹尼尔·卡尼曼的那本《思考:快与慢》。我们知道,卡尼曼在那本书里,把人类的认知系统分为两类:系统1,也叫做快系统,这是依赖直觉的、无意识的思考系统;系统2,也叫做慢系统,这是需要投入注意力、去有意识思考的系统。在日常生活中,快系统常常会占据主导地位,但是,快系统的直觉思考模式也存在缺陷,会导致各种认知偏误。
换句话说,快系统是比较容易受外界信号干扰的系统,而助推政策往往是针对快系统来设计的。比如,默认规则就是利用了快系统的惰性和惯性,而自助餐厅的菜品摆放则利用了快系统的选择性注意缺陷。助推政策利用人的认知缺陷来达到目的,这也是它受到批评的根本原因。
但是桑斯坦指出,上面说的只是助推政策的其中一种。实际上,助推政策有两种,一种就是前面说的、针对快系统的助推,包括图形化警示、默认设置等;而另一种是针对慢系统的助推,包括信息提示、事实披露等。桑斯坦把针对慢系统的助推称为“教育型助推”,因为它对公众有教育作用;而把针对快系统的助推称为“非教育型助推”。
举个例子。在有些国家的香烟盒上,印着肺癌患者的肺部特写,看起来非常惊悚,这种图形化警示的目的在于激起人们的恐惧反应,这是针对快系统的助推,也就是非教育型助推;而有些国家的香烟盒上印着“吸烟有害健康”,或者每年有多少人因吸烟而死亡,这种信息披露是针对慢系统的助推,属于教育型助推。再比如,将打印机的默认模式设置为双面打印,这就属于非教育型助推,而举办讲座让公众了解节约资源的好处,这属于教育型助推。
桑斯坦说,如果你认为非教育型助推是利用了人类的认知缺陷,那么,教育型助推总该不是吧?实际上,教育型助推是通过提供更多信息,引导公众去思考之前自己从未关注的问题,从而提升公众的认知能力。桑斯坦推测,教育型助推比非教育型助推更能受到公众的欢迎。
究竟是不是这样呢?桑斯坦设计了一系列调查问卷来测试公众的偏好。在第一轮问卷中,桑斯坦设计了34项助推方案,询问公众意见。结果,其中有22项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有12项遭到大多数人的反对。让桑斯坦非常意外的是,无论是受欢迎的助推还是遭到反对的助推,都是教育型助推和非教育型助推各自参半,并没有出现教育型助推就一定受欢迎、而非教育型助推就一定遭到反对的情况。
比如,同样是教育型助推,要求在产品包装上标注含盐量和转基因成分,获得了大多数人的支持;而要求在包装上标注产品是否来自社会主义国家,则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再比如,同样是非教育型助推,婚后妻子自动改随夫姓的默认规则,获得大多数人支持;而婚后丈夫自动改随妻姓的默认规则,则遭到大多数人的反对。
也就是说,桑斯坦发现,当公众评估一项助推政策是否合理时,并不是按教育型和非教育型的框架去思考问题的,而是看这项助推政策是否符合公众利益和主流价值观。这是不是表明,其实两种助推方式在公众心目中是等价的,公众并没有特殊偏好呢?
为了进一步搞清楚这个问题,桑斯坦又设计了第二轮问卷。在这轮问卷中,桑斯坦针对同一个助推目的,同时设计了非教育型助推和教育型助推两种方式,并询问公众更倾向于哪一种。比如前面提到的鼓励戒烟,有图形化警示和信息披露两种方式;再比如鼓励储蓄,有自动储蓄计划和对员工进行理财培训两种方式;等等。假设两种方式中只能选择一种,公众会更倾向于哪种呢?
根据桑斯坦的问卷结果,公众通常更喜欢教育型助推。在鼓励戒烟的选项中,有55%的人选择了信息披露;在鼓励储蓄的选项中,有57%的人选择了理财培训。也就是说,和桑斯坦之前的假设一致,公众认为教育型助推能起到教育作用,从而帮助人们更好地进行自主选择,所以更倾向于这种方式。
这个结果其实是我们早已预料到的,没什么稀奇,但接下来就有意思了。在接下来的问卷中,桑斯坦在提供两种助推方式的同时,还附加了一条额外信息,就是非教育型助推比教育型助推要“显著高效”。比如,图形化警示能降低20%的吸烟率,而信息披露只能降低5%;自动储蓄计划让至少90%的员工加入了储蓄,而理财培训只能达到55%。
这里得补充一句,这条附加信息是有数据支持的。证据显示,在大多数时候,非教育型助推的确成本更低、收益更高;而教育型助推虽然能够很好地影响人们的理念,但很难直接改变人们的行为。也许这就是俗话说的“知易行难”吧。
在知道非教育型助推更加高效的情况下,人们对非教育型助推的支持率明显上升,支持图形化警示的人从原来的45%上升到57%;支持自动储蓄计划的人从原来的43%上升到55%。也就是说,如果考虑到成本收益,公众的偏好会发生改变,支持非教育型助推的人会占多数。
好,总结一下,桑斯坦的研究结果是,在不刻意区分教育型和非教育型助推的情况下,人们对两种方式的偏好其实是差不多的;而如果非要人们从两种方式中二选一,那么人们会更倾向于教育型助推;但是,如果有明确证据显示,非教育型助推的效率更高,人们也同样支持非教育型助推。
到这儿,我们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如果不考虑成本收益因素,单就从维护人们的自主性来说,教育型助推就一定是好的、而非教育型助推就一定不好呢?桑斯坦的回答是,不一定。这就是桑斯坦对批评者的第二点回应。他认为,有的时候,非教育型助推反而比教育型助推更能维护人们的自主性。这是为什么呢?
一般情况下,人们会认为,自由选择是好的,而没有选择是不好的。但要注意,由于人们的时间、精力和能力都是有限的,他们只愿意对自己感兴趣的和真正重要的事情做出选择,而不是时时刻刻都做出计算和选择。但是有时候,教育型助推恰恰要求人们在一些相对次要的问题上,付出很高的学习成本、占用相当的“大脑带宽”去进行选择,这其实是损害了人们的利益。
想象这样一个情景。你到一个大城市出差,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去机场。这时候,司机问你:想走哪条路?从表面上看起来,是司机给了乘客更多的选择自由,但对我这样的路盲来说,这个问题很烦人。我并不想花费精力去考虑这个问题,该选哪条路去机场,这不是司机应该考虑的事情吗?更何况,如果我回答“不知道”,那么没准儿司机会认定我是个外地人而故意绕远路。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乘客需要的其实是一个不进行选择的“默认设置”,直接由司机来决定路线,除非乘客主动要求走另一条路。
再举个极端情况下的例子。如果一个人因车祸身亡,他的亲属必须决定是否要捐献他的器官。这个决定对亲属来说是很难的,他们不知道遇难者本人是否愿意捐献自己的器官,而且在那个时刻,他们从情感上也不愿意去考虑这个问题。其实有一种助推政策或许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就是在每个人拿到驾照的时候,就默认他同意成为器官捐献者,除非他本人明确表示不愿意。这样一来,遇难者亲属就不必再面对艰难的选择。当然,这只是作者提出来可以探讨的方案之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通过上面这些例子,桑斯坦想表明,教育型助推鼓励人们积极做出选择,在大多数时候确实是增加了人们的自主性;但在某些情况下,比如时间精力不够、缺乏相关知识、面对情感困境等,选择反而成为了一种沉重的负担。这时候,人们不愿意做出选择,甚至愿意花钱去让别人为自己选择,比如雇佣各种经纪人。
教育型助推要求人们必须做出选择,这等于是剥夺了人们不选择的自由,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家长制政策吗?相反,非教育型助推是自动运行的,它能够很好地尊重人们不选择的自由。
而且,正如桑斯坦所说,“人们想要保留自己的认知资源,他们珍视思想的宁静。生活中最珍贵的礼物很简单,那就是时间。”非教育型助推给人们节省了最宝贵的时间,让他们可以去关注那些他们认为更加重要的事情,这就是增加了人们的自主性。
好,这本书的主要内容就介绍到这里,来简单回顾一下。
政策制定者想要改变公众的行为,有三种方式:直接命令、金钱激励和助推。直接命令的执法成本很高,有时候适得其反,而金钱激励可能会带来“挤出效应”的副作用。相比起来,助推政策的成本更低、效果更好。但是批评者认为,助推政策虽然提升了公众福利,但它是通过利用人们的认知缺陷、在暗中操纵人们的行为来实现的,这损害了人们的自主性和内在动因。
对此,桑斯坦有两点回应。第一,助推政策实际上分两种,非教育型助推确实是利用了快系统的缺陷,但教育型助推并不是,它是针对慢系统来提升人们的认知能力的,这两种助推方式在实践当中都有广泛运用。第二,即使是非教育型助推,也可以增加人们的自主性,因为它尊重人们在某些情况下不做选择的自由,还为人们节省了宝贵的时间,让他们可以去关注那些更重要的事情。
桑斯坦推测,在不久的将来,随着人工智能越来越发达,会有更多个性化的默认规则出现,我们将会生活在一个处处充满默认规则的助推世界。到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学会一项技能,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去主动选择,什么时候该依赖默认规则来“助推”自己。
撰稿、讲述:徐玲
脑图:摩西脑图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