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永年申居郧 ‖ 劝世箴言 ③

做官时要往前日想一想，我原不是官；又要往后日想一想，不能常有此官。寻求眞我，方有着落。

做官要如意，要好过，此念便是大罪孽。有多少人不如意，才趁得我一人如意；多少人不好过，才奉得我一人好过。

胥吏窥测官长，每在意思偏向处。我自恃聪明，弄才弄智，不知已堕胥吏术中矣。惟光明正大者，无隙可乘。

为官者无故多一言，皆足窥测浅深。

抑强扶弱是善政。然要省得强弱两字，是论人，不是论贵贱。百姓中也有强的，绅衿中有弱的。若概以绅衿为强，百姓为弱，这便大错。且如此人素强，而此事实直；此人素弱，而此事实曲。自当就事论理，不当执人揣事，方谓之平情。一有成心，便堕偏见。是非颠倒，道路哗然矣。

为治者，要使百姓爱生，士人知耻。能厚民之生，民始爱生；能养士之耻，士方知耻。士不知耻，则教化不行；民不爱生，则刑罚无用。

为治且莫说兴利，只一不扰便是利。备荒有策，救荒无策；平日无所备，到饥荒时，有何善计？不得已，损上益下则可。若削富助贫，恐以速乱。

士大夫开口便说道理，作事却全不合道理。可见非礼之事，出于不知，误犯者少，知而故蹈者多，所以要勿自欺。

作事宜和缓，进学宜果断。然参学之理又宜和缓，决事之机又宜果断。

智愚本于性生，天也；邪正由于心术，人也。然趋于邪者，智而反愚；守其正者，愚而反智，又非天可限也。

生今之世，不必定做官，然亦须微假名器，遮庇身家，始可无恐。不然，即隐居深山，胥吏亦到；唾面自干，侵侮愈多。李邺侯辞袭侯爵，但乞告身一通便宜，山水间县伯不得追呼足矣。先生一代功勋，上友天子，犹深此虑。可见君子怀刑，当懔懔也。

古人以不干禄为学，今人非干禄则无学。

与其与俗士联社论文，不如听村老负暄说鬼。

责恶要为人留余步，劝善要思其势可从。

一念之慈，亦足作福；一言之戾，亦足伤和。存心不忽乎微，所造自即于大。

事到得意处，便可转思退步，此是留余以养福；言到快意处，便当敛气凝神，此是留余以蓄德。

恩不可过，过施则不继；情不可密，密交则难久。故刻啬之怨，恒积好施之家；而踈薄之嫌，偏在多情之士。

喜时乘兴然诺，言过岂更思复。怒时随口呪讪，意囘安能无悔。

天能阨孔子之遇，不能使孔子之道不尊；天能促颜子之年，不能使颜子之行不着。故曰人定胜天。

贵莫贵于无求，富莫富于知足。

人生不闻道，虽百岁犹夭，故寿莫寿于颜子；身死无可称，虽万钟亦贱，故贵莫贵于伯夷。

浮情敛去言方简，客气收时意自平。

亲友相争，自难坐视。要知人与我虽有亲疎，事在彼却有曲直，持论稍有不平，反恐因我偾事。所贵善为排解者，化大为小，弥有为无，只是以情理入人，人自不觉气平心折耳。

好胜人者，必无胜人处，能胜人自不居胜。

疾恶太严，当计其所穷。或曰：“太严便是一恶”。

财由争得，去盗几何？

祸生于怨，怨生于畏，士大夫居乡有赫赫名者，非福也。

君子但尽人事，不计天命，而天命即在人事之中。

才智英敏者，宜加浑厚学问。

不可因人之学识浅陋，气象粗疏，便生鄙薄。才有鄙薄之心，在我便是浅陋粗疏，去彼几何耶？

为学莫轻说效验，才求效验，即是助长；只一味勿忘，久之自然有效。

或谓才子多傲，余曰傲便是不才。

君子满腹天理，故以顺理为乐；小人满腹人欲，故以得欲为乐。欲无时可足，故乐不胜忧；理无时不存，故随在皆乐。至乐顺理，纵欲之乐，忧患随焉。

人之有夜，犹天之有冬，皆所以息养元气也。息之不极，则养之不深。故冬气和暖，即来年之生意不畅；夜寐失宁，即来日之神气必昏。

生有定分，命难力争，顺理者逸而日休，任智者劳而日拙。巧于为谗者，多指摘疑似之形，而杂以附会之说，使听者不觉倾信，受者更难昭雪。忠臣负屈，孝子含冤，修士蒙垢，率由于此。

言必循理，事必稽古。虽近迂拘，不失为正。

动一善念，必须见之行事；行一善事，必须做到究竟。一事善矣，又必事事与此相称，方完全得好善一念。

孔子畏大人，是论体、论理、论势，分合当如此，胸中却是平等。孟子藐大人，是心中先有一大人，故意藐之，看来毕竟着迹。

人不要把圣贤看得太高了，也只是世间一个正经人。孟子说：“人皆可以为尧舜”，也只是做个正经人。若论圣人才智，如何可为？

骄谄是一个人，遇胜我者则谄，遇不如我者则骄。

小人恩怨颠倒，全无性情。虽父兄之仇，一言投合，即成相知；虽活命之恩，一事拂意，即成仇恨。今日仇恨，明日又成相知，再日又成仇恨。可叹！可叹！

存心厚者，自无尖酸口角。

诚之一字，可以服天下；诈之一字，不可以愚妻子。

读经要就情事参理道，读史要就理道定是非。

好訾议前人著作，及拈笔方知自家无识；好卑鄙古人治功，及任事方知自家不济。

志趣旷达，市朝亦觉幽清；名利萦牵，山水皆归臭浊。

（选自《西岩赘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