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云诗集之四:缘悭咫尺即天涯
此篇为同治乙丑年(1865.1.27-1866.2.14)条目下诸诗,其中《闲情三十首》用极大的篇幅记录了一场青年王廷赞的一场爱情。
随父老哭奠僧忠亲王
控弦星拟射髦头,入塞宣勤仰壮犹。
异姓王尊兼戚里,威名敌慑遍神州。
招安屡造生民命,奏凯频纾圣安忧。
百战疆场终殉国,曹南碧血炳千秋。
注:[1]僧忠亲王,即僧格林沁,清朝晚期名将,咸丰五年(1855)因击溃太平天国北伐军之功而晋封亲王,同治四年(1865)五月出击捻军时在山东曹州(今菏泽)中伏遇害,赐谥号为忠,因此称僧忠亲王。由于僧格林沁平素爱护百姓、善待士卒,听说他去世的消息,百姓罢市,巷哭野祭。 [2]髦头(máo tóu),意思是古代帝王大驾出宫时,武士披发前驱者。 本诗原录在甲子年(1864)条目中,时间不合,移录于此。
老松
落落抱冬心,森森得夏气。
不知依古来,曾受秦封未?
古槐
堂前槐树古,半枯发新条。
培此三公种,莫忘铭宋朝。
银杏
银杏种庭隅,结实百年后。
莫嫌食报迟,最迟亦最久。
榆钱
白榆天上树,移植向人间。
也费钱千万,芳春始买还。
刘仲韬茂才春光,号柳堂,知余早,谊最笃,以姻娅为同志之冠,顷因游居异地,聚晤不常,感怀赋此
彭城家世大梁风,七略才华艺苑雄。
卫道千城过我勇,为谋肝胆照人忠。
帷披董巷交初合,琴遇钟期感不穷。
最记山南寒夜里,冰天雪地系绳红。
注:诗集开篇后至此已有三篇关于刘春光的诗作,可见二人交情之厚,自此诗后则仅有民国己未年(1919)条下有一首提及,而彼诗亦是早期之作,现移录于下,以资参考。
昔与刘柳堂、宋心之雨后登寺台小饮,曾有此作,偶忆及,补记于册
泗曲同游眺,高登古寺台。
晴岚商寨起,灵雾盖山开。
弼教钦皋德,行军仰仲才。
醉心携鲁酒,贤圣莫空杯。
注:泗东北高峪镇寺台村西南角有寺台古遗址。商寨晴岚、龙门灵雾均为泗水胜景,盖山是山群总称,龙门山属之。弼教,辅助教化。
里仁村观稼即景
农事西畴满,新秋雨霁初。
日华烘吉贝,露蔓引甘薯。
燕语听斜笠,蟾辉望荷锄。
暮归劳暂憩,席地柳风疏。
注:吉贝,指棉花。
中秋后展墓,见前池有荷花一枝初放,三叔祖一斋公诧以为祥
露冷群芳歇,池荷尚有花。
似天留晚艳,特地表仙葩。
色不青泥染,香难翠盖遮。
玉京朝许把,供应献东华。
闲情三十首
繄彼六朝金粉,虾蛙亦觉多情,三月烟花,蝴蝶犹能入梦,而况人生行乐,吾辈能狂。丁字帘前,每衣薰乎兰麝;辛夷树底,曾耳热夫筝琶也哉。臣里东家,居邻北里,歌舞之场悦惯,懊侬之曲感兴。密叶裁笺,寄宠柳骄花之想;酥葩落腕,写留云借雨之章。问早燕新莺,干卿何事;唱晓风残月,有色皆空。非讬琴心,聊当棒喝。红牙数板,花间之误实多;绿绮窗前,弦外之音莫笑。
国色天然属小红,妆楼宛在宋家东。
前宵读罢高唐赋,十二巫峰兀梦中。
注:[1]宋家东,典出《昭明文选·赋癸·情·登徒子好色赋》,文中有宋玉之言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2]高唐赋,战国末期辞赋家宋玉创作的一篇赋,此赋在序中写了某位楚王与神女巫山欢会的故事。
梨花带雨一枝浓,曾向瑶台月下逢。
拟借东皇香世界,安排金屋伴阿侬。
注:[1]梨花带雨,形容女子的娇美。[2]金屋藏娇原指汉武帝幼时喜爱阿娇,并欲建金屋让她居住一事,后以“金屋藏娇”称娶妻或纳妾。
撩人春色透书窗,蛱蝶穿花梦影双。
迷阵猛醒魔力战,七擒七纵总难降。
百花深处见芳姿,正是含苞豆蔻时。
恨煞风姨摧损早,金铃空击隔墙枝。
司空见惯也惊稀,差可燕环较瘦肥。
几处桃花相映处,天台疑是又疑非。
待月西厢赋子虚,琴心久自薄相如。
姻缘好像他生种,彩袖添香侍读书。
侨居宅近莫愁湖,扫地焚香百虑无。
斗地风吹湖色动,秋波微转笑胡虏。
每逢相见故头低,似怅柔条凤不栖。
珍重丹山思附意,忍将凡鸟向门题。
注:[1]丹山,古谓产凤之山名。[2]门题凡鸟,语出《世说新语·简傲》“嵇康与吕安交好。一次,吕安访嵇康,康不在。嵇康之兄嵇喜请吕安进门,吕安不入,在门上题'凤’字而离去。”'凤’的繁体字为鳯,拆开为“凡”和“鸟”二字,吕安以此讽刺嵇喜不似其弟嵇康。这里指庸才,以美人视角表达思附之意,不愿与庸人为伍。
芳丛逼近读书斋,爱听高吟立玉阶。
深夜不随花睡去,露痕湿透小弓鞋。
怜香惜玉几徘徊,险涉骑墙念猛回。
一任貂裘年少客,珊鞭走马向章台。
注:走马章台,典出《汉书》卷七十六《赵尹韩张两王列传·张敞》,章台街为汉代长安街名,多妓馆,后以“走马章台”指涉足娼妓间,追欢买笑。
碾冰为骨玉为神,慧业偏成薄命人。
一坠污尘年十五,可怜明月是前身。
青楼夜夜散春云,急管繁弦隔壁闻。
唱到南朝新乐府,令人苦忆李香君。
衣香人影意温存,游戏春宵趁上元。
一掷拼输钱百万,呼卢唱雉倩通言。
注:呼卢唱雉,指赌博。
名花倾国两相欢,雅调争传李内翰。
一样沉香亭子北,常教带笑醉中看。
注:李内翰,指李白。沉香亭,有李白沉香亭醉作《清平乐》三首的典故,其第三首为“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丰姿袅袅韵姗姗,眉黛含颦蹙远山。
惆怅瑶池仙女籍,双成何事谪人间。
注:双成,董双成,神话中西王母侍女名,借指美女。
桃根桃叶剧相怜,子敬风流证夙缘。
赢得春江花月夜,梦中迎接渡头船。
注:桃根桃叶,东晋美女,桃叶为姐,桃根为妹,皆为书法家王献之之妾。子敬,即王献之,字子敬。本诗用“桃叶渡”典故,传说东晋书法家王献之有个爱妾叫“桃叶”,她往来于秦淮两岸时,王献之放心不下,常常都亲自在渡口迎送,并为之作《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新词一阙念奴娇,韵绝江东大小乔。
我似周郎工顾曲,莺簧蝶板惹魂消。
注:本诗用“周郎顾曲”的典故,《三国志·吴书·周瑜传》“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后用此典形容精通音乐,也用以指听曲的知音或情人。
野鹿诗赓束白茅,情难如玉等闲抛。
前贤好色曾何讳,姑取国风作解嘲。
注:参见《诗经·召南·野有死麕》“野有死麕(jūn,獐子),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pǔ sù,小树),野有死鹿。白茅纯束(缠束、包裹),有女如玉。舒而脱脱(tuì tuì,动作舒缓)兮!无感(hàn,通'撼 ’,动)我帨(shuì,巾帕、围裙)兮!无使尨(máng,多毛的狗)也吠!”
枇杷花下撚吟毫,难得工诗是薛涛。
酬和隔墙卿解未?美人香草续离骚。
注:薛涛,唐朝著名女诗人,常住成都浣花溪,因门前种满枇杷花而得名,有“枇杷门巷”的典故,说薛涛成为乐妓的不幸身世,后用来泛指妓女的住所。美人香草,典出汉·王逸《离骚序》,诗文中常用以象征忠君爱国的思想。
风流薮泽胭脂坡,殢雨尤云聚散多。
知否广寒宫殿好,修成灵药待姮娥。
注:薮泽(sǒu zé),喻人或物荟聚之处。殢(tì)雨尤云:比喻男女之间的缠绵欢爱。姮(héng)娥:指嫦娥。
春深别院隔篱笆,燕语莺歌宴晚花。
几阵好风吹过耳,缘悭咫尺即天涯。
寒梅雪里暗融香,风格清幽异众芳。
一赋广平饶妩媚,何嫌铁石是心肠。
注:典出皮日休《桃花赋》“余尝慕宋广平之为相,贞姿劲质,刚态毅状,疑其铁肠石心,不鲜吐婉媚辞,然睹其文而有梅花赋,清便富艳,得南朝徐庾体,殊不类其为人也。”。宋广平即唐代宰相宋璟,入仕前曾作《梅花赋》,赞美草丛孤梅的玉立冰姿,借以寄意。
钟情深处转伤情,花外听歌泪欲倾。
怅触景阳宫里事,后庭花唱引隋兵。
注:典出南陈后主陈叔宝亡国故事,当时陈叔宝闻听隋兵攻至,率宫人躲入景阳宫井中,后为隋兵所执。陈后主曾为爱妃张丽华作《玉树后庭花》,陈国亡后,这首曲子成为了亡国的象征。
锦瑟无端月下听,依稀江上遇湘灵。
通辞难得微波讬,空对遥峰看晚青。
色界禅参最上乘,空花幻影炳传灯。
饶渠一顾倾城貌,竟有心城倾未能。
渠渠白屋傍红楼,苦为情多易惹愁。
一纵天风鹏远徙,闲花万片付东流。
谢傅东山寄啸吟,苍生霖雨望方深。
眼前妓女关何事,敢为流云误寸阴?
注:谢傅东山,谢安退隐居东山,源见“东山再起”。
永丰坊畔柳毵毵,欲去临行顾再三。
道是忘情情未了,香山风味又重谙。
注:毵毵(sān sān),毛发、枝条等细长的样子。
一生花里活何嫌,竟靳须眉入镜奁。
如恨如嗤闲月旦,全盘托出水晶盐。
乘风解缆挂征帆,留赠秋娘纸一笺。
老大恐添商妇恨,江州代为湿青衫。
注:参见白居易《琵琶行》。
上数诗描述了一段注定无结果的青春爱情,从开始到高潮到结束,完整展现了青年王廷赞在爱情中纠葛矛盾的心路历程,诗中处处引故用典,文采斐然,亦且情真意挚,拍案之余让人不禁随之心潮起伏,惹动内心那最柔软的青春情思。
墙西曲
墙西小院是郎庐,墙东小院是侬居。
郎心何似泗河水,镇日西流不相于。
凤仙花下逐金鸡,莫使声声傍午啼。
生恐惊回蝴蝶梦,翩飞不得到墙西。
青年多见喜风流,花底寻春事冶游。
却怪郎心憨独甚,足尘从不到红楼。
艳夺春花滴滴鲜,游蜂乍见也生怜。
无情最是西邻子,一味埋头向古编。
中秋月夜
瓜果陈庭拜月华,卞明城里几多家?
坐花谁共参清况,黄卷青芋碧蕊茶。
露白风清小院寒,蟾光隐约上林端。
避明偏拣花阴坐,为报秋心不忍看。
满轮月色半庭铺,人到清贫月亦孤。
夜静增寒凝霁雪,分明一幅卧袁图。
孤斋清冷客慵眠,散步秋庭月午天。
欲向嫦娥遥问讯,不知今夜为谁圆?
琼楼玉宇夜挥毫,共赏无人兴自豪。
照彻乾坤涵万象,当头只有月轮高。
前身分与后身光,一片空明照万方。
看取卞桥今夜影,人间天上两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