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凝德格印经院
作者 ▏申玉琢
青藏高原一次难得的细雨,虽淋湿了我们对德格印经院的思念,拧出来的却是止不住的神往。车一停下,我们5双跨出车门的脚,便毫不犹豫向那座红墙黑顶、充满历史张力的建筑奔去。
德格印经院的前身是德格土司的官寨。位于今日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的巴宫街上。清雍正七年(1729),第十二代德格土司确杰登巴泽仁,为弘扬佛教,在其家庙贡钦寺内大建庙堂,收集经版,刻印佛经,眼下的印经院就是由过去的贡钦寺演变而来。
德格印经院堪称集藏族经典之大成。在藏地虽然也有印经院在刻版印经,但都以黄教(格鲁派)之经文为主,惟德格印经院以海纳百川之包容大度,完成了在后人看来不可企及的、对各家流派与各地佛经之收集与印制。在德格印经院历经的三百年间,保存下来的经版竟有30多万块。这座规模空前的文化圣地,不仅华丽地完成了确杰登巴泽仁土司当年保护藏族文明的历史使命,也信守了传播藏族文化的初衷和人文情怀。
印经院浩若烟海的庋藏固然今人瞠目结舌,而它庄严嵯峨,浓缩着宗教哲理的建筑形制,亦同样吸引着不少朝圣者。不仅随时都有信众在这里顶礼膜拜,更有不少人摇着转经筒整天围着印经院绕圈,甚至还有在此磕长头的包括藏、汉在内的各族同胞。那些摆放在院墙下刻有经文法器和玛尼石,无不展现着人们信仰的虔诚和思辩的光辉。
整个印经院采用别致的“回”字形布局,外围一圈是用绛红色粘土夯筑的高墙,沉雄壮丽,古朴凝重;中间一圈为长方形的内天井,周围的建筑雕梁画栋,描金施蓝。在内、外两圈之间的楼体中,北楼是主体建筑,高三层;东楼和西楼均为四层楼,错落参差,颇为壮观。南楼是印经的正楼,高三层,底楼为开敞的廊道,印经院之正门,即设于此。
印经院现有大小房屋近百间。除北楼底层为大经堂(佛堂)和小经堂之外,还有数十个房间,用作物资存放和雕刻经版。二、三楼主要为经版藏库和印经用房,其中十来间经版库房竟占了整个建筑面积的一半有多。印经院的全部经版,存放于此。最上一层,是几间独立的耳楼,专用于晾晒印好的经页。
我不懂宗教,但走进印经院的刹那,就被它古老、庄重的历史氛围所感动。而德格印经院那神秘而庄重的帷幕,也正是在这片庄严厚重的绛红色中拉开的。绛红—这种代表着吉祥、极具视觉冲击力,承载着藏族文明的宗教色彩虽然值得大书特书,但真正吸引我的,却是它的经版库藏和印经工场。
经版库里光线暗淡,靠墙地方都是一层层的搁架,上边放满了带手柄的经版。制作经版的材料是防蛀防腐的红桦木,三十多万块经版分门别类,体例精严地存放在几间大库里,并在静夜般的肃穆中散发着古朴凝重的思想气息。你无需用手抚摸经版,也不必诵读上面的经文,仅它蕴涵的浑穆与圣洁,便足以荡心涤骨,让心灵变得有如雨后青山,一尘不染。
与经版库房的安静相比,二楼的印经作坊则是一派热火朝天。
印经方式仍是两百多年前的手工操作:两名匠人一组,相对而坐,一块木板作为印刷平台横置在二人之间。一人负责用饱蘸印墨或朱砂颜料的刷子,往平台上的印版涂色,另一人则负责把裁好的纸页放在印版上,通过两人虔诚的配合,那或红或黑的经文就清晰印到了纸上。
这种看似枯燥的劳动,对匠人而言,不仅意义深远,而且其乐无穷。用他们的话说:我们藏民不是每天都要念经吗?我在这里每印一张经文,就等于念了一遍经,也等于结了次佛缘。能用这种方式礼佛、敬佛,高兴都搞不赢,怎会觉得枯燥呢?
在他提示下,我见到的果然是一幅幅令人动容的画面:年轻人刷色的灵巧精准,年长者铺纸的从容不迫,伴随悉簌的纸张摩擦,既像是在进行神圣的宗教仪式,又像是在对一块块经版虔诚谒拜。
在过去的二百多年里,这里早已形成一整套精密完善的印制工艺,从造纸到刻版,从印刷、装订到行销各地,所有步骤都井然有序。
因这里的经版最为古老,印出来的经书、典籍与旧版别无二致,即便是现场印制现场装订的经书,也被人们视为古籍而弥足珍贵。加上德格印经院那钩沉辑微,垂范百世的声誉,无论民间藏书家还是世界各大图书馆,都把收藏德格印经院的印品视为一种品位,一种档次,一种高尚的文化追求,甚至是衡量馆藏丰富与否的标准!
说到德格印经院那睥睨寰宇,泽被千秋之大名,让我想得最多的却是它的创始人——第十二代德格土司确杰登巴泽仁的个人魅力——这位有着清悟远识的收藏家与创造者。其创、其藏,不仅显示了他的文化良知和生命品格,更重要的是,这种收藏在很大程度上是一次次探隐发微,勘误钩沉的抢救,让散落民间的残篇断简有了一个避风避雨的归宿。他实际上是在以一个的土司身份,利用手中那一点点有限的职权,借用德格人的群体才智,为藏族、也为我们整个中华民族充当着文化的拾荒者。
我还认为,一个把毕生精力倾注于弘扬文化的官员,大抵不会太贪酷,太腐败,因为他的人格品行在那里明摆着。从古至今,像确杰登巴泽仁那个级别的藏、汉官员多如牛毛,嘴上说的也可能比他好听得多,但德格印经院却只有一座。这,就是他的丰碑。这也是人们每当话及德格印经院,心灵总要感动,总要合十礼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