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珍艺:驮煤记
驮煤记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老家德木垮坝子烧煤非常困难。那时煤虽然不是很贵,块煤一块多钱一百斤,面煤则几角钱就能买一百斤,但是却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才能买到。运输条件极为困难,一是那时候车少,二是多数地方都没有公路,因此唯一的办法就靠人背马驮。
那时候老家人经常去驮煤的地方是纳雍的武左河、织金的以那架,路不是很远,但必须经过横在家门前的三岔河,而且道路崎岖艰险。也有到白布河去驮煤的,但路途很是遥远,就算天没亮动身,也要半夜鸡叫时才能到家,简直是人困马乏,累得连将煤从马背上卸下来的力气都没有。
秋收过后,包谷基本上炕了。稍稍得闲的农村人,开始准备用来过冬和炕粮食的煤炭,于是,驮煤就成了我们老家秋后最紧要的事情。
我亲自去驮过一次煤。1985年的秋天,我刚满12岁,粮食收进家后,父亲就病了。看着别人家天天去驮煤,院子里的煤也越来越多。父亲坚持要起来,他说:“再不去驮煤,冬天就要来了,炕楼上的包谷也会发霉的。”他的样子显得非常焦急。母亲要照顾生病的父亲,不能去驮煤。她对我说:“你都这么大了,该学会做点事情了,明天你和幺爷一起去以那架驮一回煤吧,等你爹好了,就用不着你去了。”我答应了母亲的吩咐,为了保证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所以我早早就睡了。
那天我真的起得很早,但是在我起床之前,母亲已将我们家的大红马喂得饱饱的。父亲叮嘱我一路上要怎样赶马、怎样捆煤、爬坡上坎要注意安全,尤其是乘船过河要特别小心。临出发时,母亲给了我三块钱,两块钱用来买煤,一块钱用来在路上买东西吃。我背上母亲为我准备的水壶和几个煮熟的洋芋,赶着大红马和我的幺爷一起上了路。我觉得那几个洋芋非常多余,不是有一块钱可以买东西吃的吗?可是幺爷说我不懂“晴带雨伞饱带干粮”的道理,他说等驮完这次煤我就会明白的。
一路上,四山八里驮煤的人渐渐汇集在一起,形成了长长的马帮队伍,浩浩荡荡涌向远方的煤场。深秋的清晨虽然寒意袭人,但是我却走得满头汗水,他们走得太快了,我几乎有些跟不上。马铃声很有节奏的响在清晨的空气里,响在曲折而又险峻的山路上。有的人打着呼哨,唱着粗野狂放的山歌。我人小腿短走得不快,只好跟在后面小跑才不至于落后太远。
经过近四个小时的跋涉,我们终于走到了驮煤的地方。由于人太多,要排队等候。将近中午时,才轮到 我。我把两块钱交到老板手中,说买两块钱的。总共一百八十斤煤,我请秤煤的人给我分成两份,一份九十斤,这样马驮起来才不会偏。我捆好煤,好心人帮我抬上马架子。我正要牵着马往回走,却看见许多人都用袋子装面煤。我想面煤便宜,就用买东西吃的钱来买,找了个口袋和半截绳子,满满装了一口袋。可是太重我背不动,于是我说买三十斤算了,老板说三十斤不要钱,只要我能把煤背到家就不错了。
回家的路上,那三十斤煤,在我的背上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深秋的太阳也仿佛和夏天的一样毒辣,我的呼吸有些困难,喉咙里有种火烧火燎的难受。只好走一小段又歇一会儿。渐渐的,我离那支驮煤队伍越来越远,远得连马铃声也听不到了。我的幺爷居然不等我,和那些人一起只顾往前走。我的大红马,在我前面走着,不时还回过头来看我一眼,似乎在怨我走得太慢了。
快要接近三岔河时,西山的太阳已经只剩下半个脑袋。过完河,虽然离家已经不很远,但剩下的全是爬坡路,行走就更加困难了。我想把那三十斤面煤口袋搭在大红马的背上,因为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可是我居然连把口袋举到马背上的力气都没有。天黑了,我几乎看不清楚路。我只好把身上的煤放下来,干脆躺在路边的石头上,闭着眼睛,任汗水不住的流淌,12岁的我第一次知道了汗水是什么样的味道。我的大红马也停下脚步,我知道它为什么停下来,其实马有时候比人更通人性。
河边的丛林里,有不知名的夜鸟开始鸣叫,后来我知道那叫夜鸹子(学名叫猫头鹰),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害怕,河边开始吹起了冷冷的夜风。干了汗的身体骤然觉得一阵阵的寒冷。我想站起来走,可是两只脚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一点儿也不听使唤。我只好吆喝我的大红马,让它先回家。起初它不走,好像很犹豫,可是它还是走了。这么多人,包括我的幺爷,谁也不等我,只有我的大红马知道我此刻的心情。那晚我在河边的石头上睡着了,头就枕在那装着三十斤面煤的口袋上。
母亲打着电筒来到我身边时,已经快要接近半夜了。她帮我把那三十斤面煤背回了家里。一路上母亲对我说了些什么我几乎听不清,进家后我倒头便睡。第二天我居然睡过了头,于是平生第一次旷了一回学。
时隔二十七年,我时常想起那段驮煤的经历。虽然只有一次,但足够我回忆一生。
作者简介
张珍艺,穿青人,散文爱好者。有作品见《高原》《泸州作家》《散文选刊》《丹山》《毕节日报》《贵州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