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城》的悲悯情怀:“再给我一点时间”
赵晓梦的长诗《钓鱼城》是一首大诗,是精神的、灵魂的、情感的、历史的大诗。作为历史事件的钓鱼城,是清晰而确定的——公元1259年,成吉思汗之孙、蒙古帝国大汗蒙哥在重庆合川钓鱼城下“中飞矢而死”。正在欧亚大陆所向披靡的蒙军各部因争夺可汗位置而急速撤军,影响了世界战局。但文学的“钓鱼城”则不断呼唤着史诗性和经典化的创作。
赵晓梦的《钓鱼城》出现了。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诗人对历史的亲近、想象和穿透,从回望历史、抚摸历史到走出历史,诗人以温润的悲悯之心表达对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和历史遗迹的感怀和反思。
《钓鱼城》不是简单地称颂英雄,而是以个人视角、以悲悯的眼光看待历史。在诗人眼里,即使是英雄,也都剥离了华丽的光环,抖落了历史的灰尘,褪去了权力的战袍,从而回到了真实的内心。英雄和常人相通,在辉煌、荣耀的背后则是痛苦、寂寞和迷茫,柔软鲜嫩的手心翻过来就是青筋暴突的手背。
《钓鱼城》以诗歌的方式打量历史,钓鱼城的“攻”“防”和“放”在历史事件中拥有不同的立场与力量,但在诗人那里却是可以通融的。赵晓梦并不想为钓鱼城树碑立传,他没有为一座石头城放声歌唱,而采用抒情的独白,让历史人物开口说话,自言自语。诗人不为他们颁奖,只为他们疗伤。
《钓鱼城》分三章写了9个人。每个人开始都以“再给我一点时间”为开场白,将人物生命置于有限状态,如同临死时的告别。诗歌第一章“被鱼放大的瞳孔”,写蒙哥英雄的一面背后“不可救药”的无助,“合州东十里那块来路不明的石头/截住了大军的去路和退路”,他想“鞭打这长了脾气的钓鱼城”,但最终却进入生命的倒计时,“所有的开始和结束,都缘于一块/来路不明的石头,放大了夜的瞳孔/瞳孔里面,回放着我不可救药的/一生”。接着写蒙哥夫人的醒悟和前锋总指挥汪德臣的自我反思。第二章“用石头钓鱼的城”,写守将余玠的无奈、王坚的郁愤、张珏的悲凉。先写余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得给自己/寻找一个敞开的城门”“不知道该出发还是回家的人/能在黑暗里走多远?”留给他的除了孤独还是孤独:“暮天风景里/白衣书生遥不可及的梦想/被安置在黄昏撞破黑夜的孤独里”。接着书写王坚的郁愤,“大地可以宽恕荒芜,墓碑可以/原谅文字,河流尽头的山岚/不知宁静有多久?晨曦有多远?/歌舞何时休?”再写张珏的悲凉,“我们单纯的努力/拼接不起散落一地的王朝”。第三章“不能投降的投降”,先写开城者王立的踌躇、迷茫、悲伤。他面临两难困境:“一城人低于粮食和水的紧迫/足以打开英雄气短的城门/逶迤群山的良心,直指虚伪、贪婪/苟且偷安的软肋”。他也知道“我们不过是一粒没有故土的尘埃/即使我能主宰一块石头的飞行/也不能擦去石头的泪痕”。于是毅然决然打开城门。接着写元军战将熊耳的夫人委身王立后在深宫后院中的“惆怅”与“孤独”,最后写西川军统帅李德辉深感“复仇的私欲”带来的“罪孽”,在“时间长河里没人能/留下干净名声。即使顽固的石头/也会被时间删繁就简”。但他相信钓鱼城之战,“在历史的紧要关头/走了一步好棋”,历史会记住这一切,并且还会如花朵般地开放。
《钓鱼城》是一首有哲思和情怀的抒情诗。对历史的辉煌与人物的渺小、权力的荣耀与人性的自私、生命的坚韧和心灵的孤独,作者有着独到的思考,它的悲悯则体现在对崇高与渺小、伟大与卑微、身份与人性的平等立场和包容心态。一句话,《钓鱼城》有着“石头”般硬实的思想和“鱼”样灵活的语言。
(作者:王本朝,系西南大学文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