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觅食
快到中秋的时候,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仔细观察的话,田里、地里的作物会有一些新变化,它们稀稀落落地矗在大地上,像一个个十月怀胎的女人一样,在艰难地煎熬着最后一阵,这一阵光景过后,使命便完成了,没有人敢打它们的主意,除了那些对收获期盼已久的主人。而天气的变化却要早得多,从七月半就开始了,七月半这条分界线是很突兀、晦涩、神秘的,冥冥中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划定,分界线的这边和那边对我而言是连接着冷暖,连接着饱饥的,而在某些老人眼里或许还连接着阴阳,甚至是生死。
从天毛毛亮开始,我就开始觉得越来越饿了,肚子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哗啦哗啦的几碗米饭下去,再灌一通凉水,一下都没有了踪影,锅里碗里也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种永远都吃不饱的恐慌笼罩在自己头上。
我像走上了穷途末路一样疯狂挣扎,从屋里的翻箱倒柜到屋外的掘地三尺,但没有任何收获,只得和家里的狗一起开始分头觅食,我们是各顾各的,我知道不能带上它,它也知道不能跟上我,在饥饿面前,自私排挤了所有的情感。我还是先去白毛垴上(地名)寻找吃食吧,那里是村子里最肥沃的地方,有人在上面种了花生,有人种了玉米,还有人种了红薯,便算是最有希望的地方了,但很显然我去的不是时候,这些作物已被收割得所剩无几了,残留下来的零星点点也被老鼠占为己有了。
我只得走进那片最诱人的橘子树林里,相信那个细心的主人采摘完之后,总会有一些漏网之鱼的,便是隐藏在重重叠叠的橘子叶中间的一个小橘子,但也经不起一茬一茬反反复复过来寻找的人。我努力瞪大着眼睛,使劲抬起脑袋,一片叶子都不想放过,生怕错过任何一处藏匿橘子的地方,但寻找了半天,眼睛花了,脖子酸了,一点收获也没有,这是最绝望的了。
饥饿对于所有生命来说都是最难解的,我还是不想就这样被它彻底征服,还得继续觅食,去铁路上吧,那里有宏民(名)开得代销店,代销店主要卖一些日用百货和小吃零食,这些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权力更没有财力去买。
我像影子一样从代销点的后门走过,发现了里面有动静,便停了下来多看了一眼,里面的人也看到了我,确切地说是注意到了我的眼神,他突然腾出正在做月饼的手,抓了一个月饼从昏暗的窗口伸了出来,我有点不知所措,只是反应了一两秒钟便接过了那个小小的月饼。
宏民是从什么时候做月饼的?我一点都不知道情况,现在是他给了饥肠辘辘的我一个月饼,我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拿着月饼就迫不及待地躲进了大路旁边的一片甘蔗地里,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月饼,软乎乎的、香喷喷的,却不知如何吃它。
那年我只有十三岁,冷冽、嘶哑、灰暗从天而降,主要的痛楚来自于胃,我难以应付寒冷和饥饿,难以私奔和出走,难以找替身和伴侣,在中秋节前我终于寻觅到了一丝丝希望,收获到了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一个月饼,不知它当时是怎么落入我麻木的胃里的,自后,我的味蕾便丧失了对酸甜苦辣的所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