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广的中年白领们是如何消失在职场中的?
题图:《后会无期》
Grace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下半场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Grace 48岁,名牌大学毕业,以她这个年纪,在同龄人里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了。
毕业后被分配进苏州一家国企做普通技术员,但Grace并不安分,不想一张报纸一杯清茶每天混日子,几年后,趁着单位和外方公私合营的机会,她想办法转到了合资公司。
赶上外企大规模进入中国,对人才极度渴望的红利,Grace从此进入了职场快车道,后来她又换了几次工作,兜兜转转,最后在上海浦东一家外资制造企业扎下了根。
转眼Grace在这家外企已经做了十年的客户经理,专职负责处理各种客户投诉。
十年间,Grace非常努力,虽然她也带领一个团队,但很多时候还是得她自己出马搞定客户,所以辛苦得很。
幸好总经理对她颇为赏识,不停地给她升职加薪。
所以Grace喜欢这份工作,和客户打交道确实过于劳心劳力,好在客户认可她,对她也算尊重。
虽然老公在苏州工作,她孤身一人在上海,长期两地分居,周末才能团聚,但他们感情很好,每天一个电话是少不了的。
女儿也很争气,正准备申请美国的研究生。
不过Grace已经感到疲惫,不光是现在的工作对她来说没什么新鲜感,只是简单的重复,更多的,是厌倦。
多年工作,经历太多的高层政治斗争,Grace现在不想晋升,只想着不要工作别出岔子,让她平安退休。
反正是总经理身边的老人了,即便不像别人有总监之类的名分,光靠每年固定的涨薪,Grace已经足以维持目前体面的生活。
毕竟她的人生信条是,拼命工作,拼命享受。
Grace可不是那种为了工作可以什么都不要的女人,她衣着得体,看重生活品质,重视子女教育,每年全家都到各地旅游,朋友圈里不是插花照就是世界各地的风景照。
总之,她是标准的中产,大家艳羡的对象。
然而一切在那个夏天戛然而止。
8月是客户投诉的高峰期,Grace不停地出差,打飞的找客户处理,疲于奔命。
本来已经连续两周出差,身心俱疲,但客户晚上的一个紧急电话又把她第二天召去了北京。
紧急处理完毕后,当晚Grace从北京飞回上海,过于劳累的她刚上飞机就昏昏睡去。
也许是因为飞机空调开太冷,也许是因为连续出差抵抗力下降,总之Grace感冒了。
一感冒就是四五天,中间一直低烧,嗓子内老有痰,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但Grace没有在意。
工作太忙,她没时间去医院。
而且三天后要去马尔代夫度假了,这次是孩子,父母一大家子全体出动,Grace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早早订好了机票和酒店。
再坚持一下,大不了到酒店再休息,让他们去玩好了。Grace这样安慰自己。
但那天早晨,Grace实在起不来了。
她躺在床上,浑身无力,无奈之中打给了在苏州上班的老公,老公正在开会,只能在电话里安慰她,多喝点热水。
然而倒水这样的简单动作在当时已属奢侈,挂掉电话后情况更加糟糕,Grace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开始模糊。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冥冥之中老公也有不祥的预感,还是不放心,驱车一百多公里从苏州赶到了上海的家。
此时Grace已经高烧39度,呼吸困难,站都站不起来了,老公立刻打了120急救。
到医院后医生判断情况危急,需要立刻抢救。
但要先交两万块押金,没钱,医院是不救的。
可Grace老公走得太匆忙,钱包都没带,手机里倒是有钱,但都在余额宝里,转出也需要时间。
千钧一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婆情况越来越糟,Grace老公急得就差给医院跪下了。所幸值班医生慈悲为怀,让他先支付宝转账给自己,然后医生帮忙给交了押金。
然后就是立刻上呼吸机,进ICU抢救。
Grace醒来已经是3天以后。
医生帮她分析,应该是飞机上的乘客给她传染的病毒,而她当时抵抗力虚弱,病毒入侵人体后,免疫系统出动白细胞等各种武器都不能完全打败它,病菌在身体里大搞破坏,使得原本充满空气的肺泡被各种脓液、分泌物占满。
气体的交换功能受到阻碍,Grace自身的呼吸不能保证自身氧气的需求,她的气道里面都是痰,把气道堵住,最终因为缺氧导致了严重的急性肺炎。
还好医院送得及时,总算命保住了。
最终Grace在ICU里待了半个月,医生说出院后半年之内不能感冒,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Grace一阵焦虑,那工作岂不是要受影响?
但工作似乎不需要她再去担心了。
在Grace住院的一个月内,公司更换了总经理,新任总经理被总部派过来,非常年轻,非常激进,他举着降本增效的大旗大刀阔斧展开了改革,像Grace这样成本高昂的老员工,成了第一个被开刀的对象。
Grace的职位被公司迅速招来的新人替代了,毕竟工作不能停。
而Grace自己被甩到了子公司一个无关紧要的岗位,同时降职降薪,谁让这个岗位配不上她那么高的薪水呢?
这一切,是Grace在病房里听看望她的同事说的。
Grace一阵胸闷。
辛苦为公司奉献十年,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然而又能怎样?
仲裁吗?内部调岗是企业冠冕堂皇的正常行为,无可指摘。
换工作?哪个公司会再需要一个过几年就退休的人呢?而且工资又那么高?
再说体力精力也大不如前,企业不是养老院,要的是付出,不是做慈善。
一气之下干脆辞职吗?
可孩子马上要去美国读大学,每年几十万的学费少不了。
16年刚在上海换了大房子,贷款也好几百万,怎么忍心让老公一个人扛,关键也扛不起。
中年人的词典里,从来没有意气用事这几个字。
现在虽然薪水降了,好歹也是个稳定的收入。
想到这里Grace一阵苦笑,本来以为可以享受退休生活了,想不到几乎回到原点。
扪心自问,她不努力吗?她很努力,眼下的一切都是她辛苦付出应得的回报。
但很多时候,生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被调岗已是万幸,在当前的形势下,还有多少人连一份工作都苦寻不得。
回顾职场二十多年,伴随着持续向上经济增长的大环境,Grace一直走的是上升的曲线,然而有高峰,就会有低谷,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收拾心情,今天的Grace已经看淡一切,她每天修身养性,标配保温杯泡枸杞,按时上下班,人也红润了不少。
人到中年,早该知道谁都靠不住。
爱惜自己,保重身体,在萧条来临之前储存好过冬的食物,是每个职场人必须要做的准备。
只有生活是自己的,谁都夺不走。
至于原来的办公室,Grace只回过一次,去交接工作,她的接替者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对她礼貌且淡漠,眼睛里的野心藏都藏不住。
Grace看着她,竟然满眼都是年轻时的自己。
那时的她,风华正茂,能加班,肯吃苦,意气风发,前方有着无限的可能。
那时的她,以为拥有着全世界,一切都尽在掌握。
祝福你。Grace在心底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