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贱的武松——多面武松的故事（之四）

上回，我们说了武松的自卑。现在，我们再来说说武松的自贱。

小说第二十九回写道：

施恩为武松抛掷石墩的神力所折服，当即就请武松到家里来坐了。然后，施恩就一五一十地同武松详细讲述了他与蒋门神的恩恩怨怨。

武松听了，便立马要去快活林帮施恩出了这口气。

武松道：“我如今便和你去，看我把这厮和大虫一般结果他，拳头重时打死了，我自偿命。”

这时，屏风后便转出了管营相公。

管营相公道：“义士且请坐。”

武松答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对相公坐地？”

管营相公不但亲自与武松把盏，还提出要让施恩拜武松为兄。

武松听了，就惶恐地答道：“小人有何才学，如何敢受小管营之礼？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

武松见了管营相公，不但自称“小人是个囚徒”，不敢与管营相公同席就坐。而且，当管营相公提出让施恩结拜武松为兄长时，武松竟然还说出了“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这样的话语来。

武松的这一番言行，实在让人怀疑，这个在官差前如此自贱的武松，竟然就是那个在景阳冈上意气风发的打虎英雄？

小说第三十回，武松帮施恩重霸了快活林之后，张都监设计陷害武松。于是，就让几个军汉，把武松请到了都监府。

小说写道，武松到了都监府，拜见了张都监，然后，便叉手立在侧边。

张都监对武松说道：“我闻知你是个大丈夫，男子汉，英雄无敌，敢与人同死同生。我帐前现缺恁地一个人，不知你肯与我做亲随体己人么？”

武松跪下称谢道：“小人是个牢城营内囚徒。若蒙恩相抬举，小人当以执鞭随镫，伏侍恩相。”

张都监听了大喜，便亲自赐了酒，叫武松吃得酩酊大醉。

各位看官看到这里可能又要傻眼了，这张都监只是想让武松给他当个贴身随从而已。可是，武松他竟然会感激涕零地跪地称谢，还说出了“小人当以执鞭随镫，伏侍恩相”这样肉麻的奉承话。这个曲身跪在地下“身躯凛凛”的大汉，真的就是那个素“有万夫难敌之威风”，人称“人间太岁神”的武松吗？

但事实是，小说编写者并没有写错。这个因结拜施恩而向管营相公自贱为“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的好汉，这个曲身跪在张都监脚下的凛凛大汉，就是那个名满江湖的打虎英雄。

而武松之所以会这样的自轻自贱，只是因为武松见了牢城营的管营相公，见了权势显赫的张都监，他武松的腿，就已先自软了三分的缘故。

后来，到了八月中秋，张都监在鸳鸯楼上让武松与他的家人做一处饮酒赏月。席间，武松做出了更加不堪的行径。

小说写道，张都监唤住武松，让他一同喝酒。

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与恩相坐地？”

张都监道：“义士，你如何见外？此间又无外人，便坐不妨。”

这武松三番五次地谦让告辞，但是，张都监就是不肯放他回去，一定要让武松一处坐了喝酒赏月。

于是，武松只得唱了个无礼喏，远远地斜着身子坐了下来。

酒过数巡之后，张都监便叫养娘玉兰来把酒。

这玉兰就拿了一副劝盘来敬酒，一个小丫环在旁边斟酒。玉兰先敬了张都监，又敬了张夫人，第三个便来敬武松了。

张都监叫玉兰把武松的酒杯都斟满了。面对着养娘玉兰，武松的表现又是怎样的呢？

小说写道：

武松那里敢抬头，起身远远地接过酒来，唱了相公、夫人两个大喏，拿起酒来，一饮而尽，便还了盏子。

这张都监就趁势提出，要把玉兰许配给武松为妻。

张都监道：“此女颇有些聪明伶俐，善知音律，极能针指。如你不嫌低微，数日之间，择了良时，将来与你做个妻室。”

武松起身再拜道：“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

各位看官，如果我们不是在读小说原文，那么，谁又会相信，这个见了张都监只敢远远地斜着身子坐着；见了张都监的养娘玉兰把酒，竟然连头也不敢抬，只敢起身远远地接过酒来喝；听得张都监说要把玉兰许配给他，顿时就感动得说“枉自折武松的草料”的蝇营之徒，就是那个顶天立地的打虎英雄？

但是，这个武松，却是《水浒》小说里真实的武松。

恩格斯在《诗歌和散文中的德国社会主义》一中，曾对歌德作过这样的评价：“在他心中经常进行着天才诗人和法兰克福市议员的谨慎的儿子、可敬的魏玛的枢密顾问之间的斗争，前者厌恶周围环境的鄙俗气，而后者却不得不对这种鄙俗气妥协，迁就。因此，歌德有时非常伟大，有时极为渺小；有时是叛逆的、爱嘲笑的、鄙视世界的天才，有时则是谨小慎微、事事知足、胸襟狭隘的庸人。”

恩格斯这样评价歌德，并无损于我们对歌德的崇敬。在恩格斯的心目中，歌德永远是个“最伟大的德国人”。

因为，恩格斯的评价是客观的、辨证的。

因为，歌德他是人，而不是神。而但凡是人，那么，就都会有他的弱点和不足。

瑕不掩瑜，歌德如此，武松也如此。

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说，这个多面的武松，反而是个更加立体、更加真实、更加接地气的英雄。

我们可以这样说，小说编写者这样写武松，并不是贬低了武松这一人物形象，反而使武松的形象更丰满，更真实。在中国古典文学的人物长廊中，武松永远是个不朽的光辉形象，必将为世代读者所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