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叙梦】《红楼梦》是一场场繁华的死亡
《红楼梦》是一场场繁华的死亡
文/红柳
掩卷而思,从头到尾,包括后四十回,再从后倒想回去,我们在《红楼梦》这么一部巨著中,没有找到一例新生命出生的描写,没有,一个都没有。生而复始,这里却没有生,只有死,死亡的名单拉出来,是两位数,很长很长的两位数……
死亡究竟是什么?我常常想,我们的将来在哪里?我们的思想,我们的爱恨情仇,我们的肉身早已腐朽,如脚下的尘泥,如风中的落叶,如天空滴落的雨花,如那些娇艳醉人的繁花,它们,我们,都去哪儿了?宇宙那么大,好像一个无边的黑洞,吞噬了一切,温度以及冰冷,繁华以及贫穷,富贵以及鄙陋,在死亡的面前,能够区别的,唯有葬礼,而那葬礼,究竟又是什么呢?我们的活着,只是为了换取一个最后的葬礼吗?如秦可卿的奢华,如晴雯的凉薄,还是如林妹妹的泪尽?亦或元妃的孤独求死呢?三姐的刚烈而去,迎春的蹂躏而亡,凤姐花开到荼蘼的悲凉?
究竟怎样的人生,才不辜负了那一抔黄土呢?
文章的开篇不久,就以点带面,层层铺开而去,写尽各种繁华奢靡和悲凉死亡。林妹妹母亲的去世,顺带说了林妹妹兄弟的早夭,而后很快是冯渊之死,紧接着是贾瑞、秦可卿、秦钟等年轻生命的夭亡;次后提到了薛姨妈是寡妇,荣国府的年轻富贵寡妇李纨,文中似乎也没有提到贾母的丈夫去世了多少年?刘姥姥是积年的寡妇,带了俩女儿再嫁的尤姥娘还是寡妇,李纨的寡婶等等……这些寡妇的背后,是多少死去了的男人?然后是丫鬟们,从金钏儿之死,写到袭人母亲的去世,赵姨娘哥哥的去世,直至后来,那一长串的死亡名单,让人不忍卒读。再看看这些年轻的贵胄吧,贾珠遗子而去;贾琏止有一女,凤姐小产,平儿无出,尤二姐的孩子胎死腹中;然后就是贾蓉两任太太,无一子女;蓉爹贾珍妻妾众多,也只有蓉儿一个;宝玉和袭人一直无出,后四十回也只说到宝钗怀孕;薛蟠和香菱早已到生育年龄,却一直无出,河东狮和宝蟾亦是……其他子弟如芸、蔷、芹等,均未提及婚姻,子女勿论。
关于死亡的节奏,从慢到快,从缓到急,从散到众。秦可卿去世的时候,大家觉得是大事要事,礼仪的繁复,排场的浩大,葬礼的奢华,直让人闻所未闻,叹为观止。要有多少理事的人,多少吊唁的人,多少路祭的人,要怎样的接待,要如何的棺材,要配以怎样的名分,还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以及亲人们悲恸或者伪装悲恸的哭喊 ,都一一道出,节奏的凝重缓慢,如京剧高亢的尾音,让人觉得甚是隆重庄严,让人觉得甚是无尽的繁缛冗长。如果说这是对生命的尊重,无疑尊重到了极点,如果说这是府第的虚荣,也虚荣到了不可复制的边缘。果然,荣宁二府,再有去世的人,无论尊卑,比如珍之爹贾敬的去世,哪里还有那么大的排场,又哪里还有那样隆重的悲恸?至于后来,死亡节奏逐步加快,那些笑容还未凝滞的青春,那些泪痕还未擦净的纯真,那些等候还未来得及一句话辩解的痴深,还有那些天真烂漫地等待着宝玉吃胭脂的女孩儿,笑容还未僵硬,瞬间冰封,如休止符的戛然,静到毛骨悚然。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来不及考虑如何应对,一个个如张飞鸟,急急领命赴死,好像,生命里没有的,死了会有,死了一定会有一样,他们都匆匆而去。
不待秋风吹落叶,谢却荼蘼花事了。
写到这里,想起了《好了歌》,一直无法理解的“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豁然开朗。原来那一切的繁复烦恼,只需如此便了!如鸳鸯的绝偶,如司棋的良缘,如三姐的淫奔,如二姐无尽的幽怨,如迎春无望摆托的折磨,如元春不见天日的幽居,如贾瑞求富贵求仙妻不得的寂寞,如林如海终究索淡了的生活……竟不如去了的好,竟不如去了的了(liao)。惜春正感叹三位姐姐不如妙玉来去自若、无人间烦怨未完,妙玉就被强盗劫掠而去!如急雨惊风,你还来不及羡慕,她已又随云去了。
既然没有生路可寻,难道我还没有死路可奔? 这样的信念,不是病态的人生,就是病态的社会环境,“大不了还有一个死”,大约是他们共同的信念。司棋走后,潘又安准备了两具棺材,宁静坦然含笑赴死,无需一句言语,好像那是一场甜蜜的约会,那是幸福的永久天堂,那是两情相悦的最后法场,两个从怯懦最终走向骄傲的人……用“死”来面对一切狰狞,一切折磨,一切逼迫,真好!他们或者会说。
嗯,有什么可怕呢?我,已经死了。
如此空虚的繁华,如此不产而耗的蝗虫,如此奢靡浪费的生命,如此无情践踏他人复被他人践踏的苍生,苍天必然是看到了吧。
于是,红尘劫历,有死,无生。
备注:如果接受第一百二十回香菱难产身亡,遗有一子的结局,这就是唯一的例外。
作者:红柳,痴红初语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