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在上(上)
本文作者:李志强
父母在世的时候,一直和大哥生活在一起,父母的生活起居都由大哥大嫂来照顾。在大哥没有搬进新楼之前,父母和大哥住在一个院子里,父母住西屋,大哥一家住东屋。大哥每天上班时,总要进父母屋子里坐一会儿才走,每天下班回来,也总是先走进父母屋子里的。有事没事,从来如此,已经是一种习惯了。
现在,父母都相继离去了,我估摸,大哥一定很空虚,孤寂。回家后,再也看不到父母的身影,心里有点事,也没有了倾诉的对象,冷冷清清,无依无靠。想着大哥那种茕茕的感受,有时,我的眼泪不禁潸然而下。
自幼懂事
大哥出生于1962年,比我仅大一岁。从小我们兄弟俩形影不离,不熟悉的人都以为我们是双胞胎。
大哥自幼就特别勤快懂事。母亲曾经和我说起过大哥五六岁时发生的一件事。村子里,一些孩子放学以后,会成群结伴地去村外的野滩里打猪草。那时大哥还没有上学。到了放学的点,他就拿了绳子早早地等候在村口,而后屁颠屁颠地跟着伙伴们去打猪草。有时,他们一边打猪草一边玩,到很晚的时候才回家。母亲很不放心,尤其看到大哥背着一捆猪草,磕磕绊绊地进家门,蓬头垢面,汗流浃背,还上气不接下气的,母亲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大哥回来以后表现得很有成就感,而且也显得特别开心,但晚上一扎头就睡熟了。母亲心思,大哥年纪还小,这样会累坏身子的,于是就不让大哥出去。可是大哥趁母亲不注意就偷偷溜走了。有一天,母亲连骂带吓唬教训了大哥一顿,大哥答应得好好的,说再也不出去了。可是,那天又身不由己地跟着伙伴们走了。当大哥背着猪草回家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母亲的教训,于是他不敢回家,竟躲藏起来。
母亲等不来大哥回家,估计又和伙伴们一起打猪草去了。但天色渐渐晚去,还不见大哥回家的踪影。母亲有点着急,便去打探,伙伴们告诉母亲,大哥是一同出去一同回来的。母亲这下更焦急了,于是她心急火燎地在村子里四处打听寻找。当母亲找到学校院墙外,她看到的一幕:大哥早已靠着墙睡着了,背上还紧紧地绑着一捆猪草。母亲见此情景,又生气又心疼,什么也不顾,跑上前抱住大哥就是一阵痛哭。
小时候,还发生过一件事,那时我已经有了记忆。大哥生了病,天天要去村头的一位赤脚医生家里打针。开始都是父母陪着他去,有时我也跟着。后来,大哥干脆谁也不让陪,到了打针的点,他自己主动去找医生,打完针就回家。为此,那位医生一遇到父母就夸大哥,说孩子小小年纪真懂事,打针不哭也不闹,真让人喜欢。
品学兼优
大哥上了小学以后,就更懂事了。他不仅勤快,爱节约,爱做好事,学习也特别用功。每天早晨,天还蒙蒙亮,大哥就悄然无声地起床了。
冬天,他先把家里的火炉生着,然后就挎着箩筐,拿着粪叉去拾粪、积肥。冬天生炉引火用的牛粪、马粪、羊粪都是大哥平时捡回来晒干储存起来的。有时,父亲不在家或忙于工作,大哥还要在冰天雪地里去村头的井房挑水。大哥个子矮,而扁担长,他就把两边的铁钩一正一反地绕在扁担两端,挑着满满两桶水,晃晃悠悠踉踉跄跄地回家,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再把水一桶一桶吃力地抬起来放在缸沿上,倒在缸里。
夏秋之际,放了学,大哥自然要去打猪草、打兔草或搂柴火。搂柴既是个力气活儿又是个技巧活儿,大哥用耙子一耙一耙地搂起来,再一层一层整整齐齐地摆落好,垒起的柴火堆比他的个子还要高。然后大哥用绳子捆绑好,坐在地面上,把两个肩膀伸入两绳之间,两只小手紧紧拽着两个绳端,后背紧贴着柴火,让柴火随后背使劲后仰,屁股一撅,脚一蹬,一大背柴火随着身体顺势就起来了。大哥背上背着柴火,手里拿着搂耙,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从后面看,方方正正的柴火下面,大哥的两只脚后跟在一前一后地向前挪动,柴火也随着他的身子晃过来晃过去。
大哥小小年纪,已经能为父母承担很多家务,但他从来不耽误学习。他平时在家,经常帮母亲做家务,比如,掏灰、扫地、削土豆皮、洗碗、擦家具等。干完这些家务活儿,他多半是趴在炕上写字、算题或读书。大哥特别爱惜书本,发下的新书都要用报纸包上书皮,一学期过后,用过的书本还崭新如初。那时写字用的纸,都是父亲买回的白光纸,拆割成32开大小,再用线钉成本子。大哥用尺子在本子上打好格子,写完正面写反面,一个空格也不浪费,都要写得满满的。用过的铅笔头,手都握不住了,还不舍地丢掉,还要在一端套一个塑料管子,接起来继续用。
记得那时大哥收藏了不少毛主席纪念章,都是他受表彰的奖品。是的,大哥品学兼优,不仅学习成绩好,还经常做好事。比如:发现村头的庄稼地里跑进一口猪,他会很快地跑过去把猪赶出来;经常为小同学削铅笔、打扫卫生;捡到东西交公等。据说,班里好人好事登记簿上记录了很多大哥做的好事。为此,每学期大哥都会被评为五好生或三好生。我上学以后,受大哥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做过不少好人好事,而且有时还会和大哥一同走上讲台领奖,或面向全校师生做发言报告。那时只要和大哥一起上讲台领奖,我就喜欢挨着大哥站一排,侧着头看看大哥胸前的纪念章,再看看自己的,那一刻我便会朝着大哥会心地笑。当时那种光荣、自豪感实在溢于言表。
手足情深
大哥这么优秀,但有时因为家里一些小事也免不了挨父母的批评。那时我们家里孩子多,生活十分窘困。记得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到一点糖块、水果等。母亲会给我们兄弟四个平均分开。三弟、四弟年纪小,不懂事,母亲分给他俩的还没注意就早已进了肚。大哥可不一样,他舍不得吃,总是先把自己分的那份藏到被子里或书包里,等三弟、四弟都消化了,他突然拿出来向我们显摆。这时,三弟、四弟就会奋不顾身地上前抢,抢不到就嚎啕大哭。父母听到后,自然不会放过大哥,便会厉声训斥他,最后大哥除了挨骂,还得把自己那份不情愿地分给两个弟弟。有时,大哥在藏匿的时候,就被两个弟弟盯了梢,等大哥再去找,已不翼而飞了,这样大哥就一点儿也吃不着,只能委屈地在一边抹眼泪。这时,我会把自己剩下的分给大哥一点儿。大哥极容易满足,一会儿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抹抹眼角的泪该干啥就干啥去了。
想想大哥那时毕竟还是个孩子,如果是现在,不说是吃的,再珍贵的东西他都乐意、也舍得给我们,他宁可自己一点儿也不要。可我们偶尔馈赠他一点儿礼物,他总是挂在嘴上,念念不忘。有几次回老家,我给大哥带了一点山东小吃,大哥不仅自己享用,还要拿一些和别人分享,并特别强调:“这是老二从山东带回来的。”其实,我明白大哥的心理,他把我的一点小心意看得再重要不过了,一直心存感激。
有一件事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七岁那年,我和几个小伙伴在村子里追逐一匹小马驹,因我跑得最快,紧紧贴在小马驹的屁股后面。不料,小马驹因受惊,后蹄一扬踢在我的额头上,我顿时倒在了血泊中。当时我虽处于昏迷状,但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把我背了起来。后来听伙伴们描述,当时大哥闻讯赶到,哭喊着把我背在身上,就往家里跑。大哥身材和我差不了多少,但不知哪来的力气,背着我一路小跑,一住不住。他的背上肩上沾满了我的鲜血,他的泪水和汗水掺杂在一起顺着面颊流下来,但他全然不顾,一直坚持着。快到家门口时,他气喘吁吁,两腿酥软,似乎把浑身的力气都使尽了。后来听大哥说,他当时实在坚持不住了,但还是不想放弃,他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家。进门槛的那一刻,大哥最终因过度劳累而倒在了地上。父母把我扶到炕上,急得不知所措,正巧公社的一位医生出诊途经我们家门口,给我封了好几针。自此,我额头上永远留下了童年顽劣的烙印——一枚弯弯的马蹄印。每每照镜子看到,或忆起这件事,我首先会想到大哥,眼前就会出现大哥当时背我回家的情景,同时又一次激发我对大哥无限的感激之情。
小时候,我和大哥有两次难舍难分的情境,至今历历在目。一次是大哥去外婆家看望我,另一次是我去学校看望大哥。
那年我上小学四年级,寄居于外婆家,和父母、兄弟相隔五六十里地。因交通不便利,我长时间见不到家里的亲人,甚是想念。有一次,大哥领着两个弟弟借星期天步行来外婆家看我。大哥和两个弟弟只能住一宿,第二天就得赶回去。分别的那个下午,大哥为了领两个弟弟走捷径,爬的是山路。我把他们送到一个山顶,大哥就再也不让送了。我不肯回去,一直站在山顶目送着他们。大哥和弟弟们要翻好几道坡,才能拐上正路。开始他们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回头向我招手,后来每翻一个坡就停下脚步观望我回去没有。我看着他们的身影,视线一刻也不想离去,有时只能看到他们的头顶顶。我在高处,看着大哥拐上正路渐渐远去的背影,我依稀看见,哥哥停下了脚步,久久地,寻找我的身影。
还有一次,大哥被乡里选拔为出席旗运会的运动员,需要寄宿在乡中进行两周的集训。好几天见不到大哥我就想他,便借星期日去相距七八里的乡中看望大哥。那天,大哥见我来,神清气爽,兴高采烈,浑身是劲,在训练场上表现得非常突出,跑得比平时还快。中午,大哥从食堂给我多打了一份饭菜,土豆烩菜和半斤大的白面馒头,我吃得真香。傍晚,我必须回去了。临别时,大哥闷闷不乐,眼圈红红的,泪水在眼里直打转。上了路,我让大哥回去,大哥不肯,一定要多送我一程。大哥送了我,我却又不舍得让大哥一人回去,就返身再送大哥。就这样,兄弟俩你送我,我送你,谁也不肯先离去。眼看天要黑了,我才忍痛告别了大哥,当时大哥已经泣不成声了。我走出很远,回头看见大哥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边走边想象着大哥伤心的样子,也流下了眼泪。是啊,当时那种手足情深的感受,实在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