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祖母二三事
本文作者:刘继东
1983年腊月二十一,是我慈爱的祖母永远离开人世的日子。我们接到她病逝的噩耗已是第二天了,当时我默默伫立,六神无主,眼泪禁不住流淌,喉咙忍不住哽咽,悲痛无比。
自记事以来,我就与祖母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祖母对我的一生影响极大,她老人家对我的资助也最大,疼爱也最深。我对祖母的感情很深很深。祖母一生勤劳吃苦,聪明能干,任劳任怨,待人宽厚,持家有方。
说起她的勤劳,凡认识她的人没有一个不称赞的。她二十七岁时丈夫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儿一女。为了自己的儿女,她既当男又当女,起五更睡半夜,没命地干活儿。据传说我家老辈是有钱人家,因我祖父去世早,老辈们的钱财也轮不到我们得,偶尔给点也是看在刘家的一对儿女名下。
祖母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但她望子成龙的雄心不比别人差。她节衣缩食,咬着牙把儿子送到清水河县立高小读书。毕业后,父亲回家做了几年农活儿。那时,正赶上国、共、日三方交战,国、日疯狂抓壮丁,共产党也劝说他加入八路军。由于从小丧父,胆小谨慎,父亲哪儿都不敢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在父亲姑姑相继成家后,祖母只好在1947年春举家迁往后大滩义发泉一带居住。
直到四十四岁,祖母才找了一个后丈夫。1949年继祖父领祖母到四子王旗苏勒图村居住,开辟新的家园。因为祖母是新户子,起初的生活极其艰难。住的屋子低矮潮湿,老鼠多得吓人,都敢当着人的面“吱吱”打架。吃的非常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年有一半以上时间靠野菜充饥。穿的更没法说,一年四季一身衣服,无衣服可换。要说换,只能是到了夏季把冬衣的棉花掏出,便是夏衣了。
有一件事给我的印象最深。那年我六岁,祖母刚搬到苏勒图村过中秋节,村里的老户子过得比较富裕。祖母邻居家要烙二十多斤面的月饼,而我们没有白面,自然不张罗烙饼子。那天一早,邻居高三银家烙月饼,我闻见香味,肚里的馋虫不停地往上钻,实在奈不住了,就跟祖母说:“我要到三叔门口掏窑窑玩,看三叔给我吃个月饼不。”祖母说:“想去就去吧,但是千万不能要啊!”我在人家门口玩了一上午,他家烙了一上午。人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中午还熬羊肉汆粉汤,根本不搭理我这个小屁孩子。最后我绝望地灰溜溜回了家。祖母问我:“你三银叔给你吃个月饼没?”我说:“没。”“你三婶呢?”“也没。”猛然间我发现她眼睛湿润了,嘴角不停地抽动。我不理解地问:“奶奶,奶奶,你怎啦?”祖母抹了抹眼泪说:“哎,奶奶心上不好活。”从此以后,她经常絮叨我几句话:“人就得把牙长在心眼上!”“吃好的香三寸,多长不出个甚!”
第二年,祖母家在新开垦的地里,精耕细作,再加上风调雨顺,秋后下来粮食喜获丰收。小麦、莜麦、五谷杂粮打了近十石。除了交公粮还人籽种外,口粮富足有余。那年中秋节我们用新麦子面烙了整整一天月饼。因我们新盖的一间小屋坐落在大路旁,路来路过的人较多。每当有人经过,祖母总要拿出月饼让大家吃。
在外面屋后的山脚下,祖母开垦出一片空地,有三四亩之多。祖母种了各种蔬菜,蔓菁、萝卜、葫芦、芥菜,还有葵花。这块地十分肥沃,萝卜蔓菁长得个头蛮大、鲜嫩可口,过路的人羡慕死了。祖母就让邻居和路人随便吃些,拿些,前后送人两牛车蔬菜。自己最后还是吃不了,祖母就用菜和别人换了些黄米等。祖母是从苦难中熬过来的,她也最能同情周济那些苦难的人。只要自己有富余,她就主动帮助别人。祖母经常把钱物周济给那些更贫穷的人,还乐于把自己的生产工具借给别人。自己不忙时,还主动帮别人干活,就像给自己干一样。祖母非常勤劳能干,锄地、割地样样都是好手。她帮人炒莜麦,一天竟然能炒一石左右。
祖母待村上的人都这样好,对儿女亲人就更不必说了。口里(旧时称老家清水河一带)的外甥王掌财,幼年丧父,已经老大了还未成家。后来在祖母家一住就是二三年,直到把外甥送出外地学艺做工成了家。她的侄儿媳妇到外地学裁缝,把两岁的孩子托给祖母照管,祖母一直替照料了两年。
从我记事以来,我们家大小儿女孙子外孙去探望老人家,从来没有空手回来过。大到钱粮布匹,小到针头线脑,总要给带点什么。最让人难忘的是1968年,那是个大灾年,又在文革年代。由于受地主成分的牵连,我们家成了全村最困难的家庭之一。这年我的二儿子出生,家中口粮极度困难,简直无法度日。祖母来我家伺候坐月子,把自己家中的余粮都给我们拿来了。祖母看到我家的粮食仍然接不上来,就向表姑他们讨要了些糜米面、灰菜籽面,才使我家度过了年馑。
如今祖母离世已经二十多年,往事历历在目。祖母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奉献的一生,却也是孤独的一生。祖母逝世后,我们想让她回归祖坟。但由于种种原因,回归祖坟的愿望被搁浅了。这是我们做儿孙的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