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过庭《书谱》:骈体文的语言整体框架
《书谱》整篇由骈体文写成, 骈体文是和散文相对称的。它是受辞赋影响所产生的一种文体, 酝酿于东汉, 成熟于南北朝, 盛于唐宋。它的语言形式是全篇以双句 (即俪句、偶句) 为主, 其中以四字、六字与四字、六字相对为基本句法者, 别称四、六文。骈体文讲究声律的协调、用字的绮丽、词汇的对偶和用典。
一、精微的辞藻
文章一开头写到:“夫自古之善书者, 汉魏有钟、张之绝, 晋末称二王之妙。”孙过庭此处要表述相同的意思时, 在选字上进行了精妙的安排, 前句用“有”字, 后句换为“称”字。前面用“绝”字, 后句便改为了“妙”字。“引班超以为辞, 援项籍而自满。”同样, 前句用了“引”字, 后句则变成“援”字。前头用“以”字, 后面改换为“而”字。另一处:“篆尚琬而通, 隶欲精而密, 草贵流而畅, 章务检而便。”这组句子里的动词都是要表达各种书体的特点的, 作者挖空心思的连用了“尚、欲、贵、务”四个动词在各句里为相同的意义服务。这些词均是经过作者精心挑选, 反复推敲, 而避免了用词的重复, 达到了骈体文所讲的用字的绮丽。
《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 对文章的辞采特别重视, 他的这部书全篇以工整的骈体文写成, 并在书中对声律、对偶、事类 (用典) 等骈体文修辞诸要素各用专篇研讨。但他又认为, 不可一味片面追求辞采, 他说:“是以联辞结采, 将欲明理。采滥辞诡, 则心理愈翳。”刘勰的这种担心是不无道理的, 有评者就指出了孙过庭《书谱》一文, “使用辞藻过甚, 往往把关于写字最紧要的意义掩盖了, 致使读者注意不到, 忽略过去。”
二、均衡的对偶
全篇文章通读一遍, 对偶之句无处不在, 可以说一篇骈文就是靠整个珠联璧合、接连不断的对偶句构建起来的。对偶, 从形式上看, 协调匀称, 整齐美观, 节奏鲜明, 读来铿锵有力, 便于记忆。从内容上看, 依照刘勰的分法有四种, 即“故丽辞 (对偶) 之体, 凡有四对:言对为易, 事对为难, 反对为优, 正对为劣。言对者, 双比空辞者也;事对者, 并举人验者也;反对者, 理殊趣合者也;正对者, 事异义同者也。又言对事对, 各有反正, 之类而求, 万条自昭然也。”《书谱》一文中的对偶可以说是不胜枚举, 而要把它们都按照刘勰书中所讲的四种类别来加以仔细区分的话, 则要有待于将来的进一步探索。
三、美妙的用典
《文心雕龙·事类 (用典) 第三十八》开篇即讲:“事类者, 盖文章之外, 据事以类义, 援古以证今者也。”《书谱》一文中对用典的使用也符合刘勰的观点。如:“元常专工于隶书, 伯英尤长于草体。”“味钟、张之馀烈, 挹羲、献之前规。”“弘羊之心, 预乎无际;庖丁之目, 不见全牛。”“犹惠侯之好伪, 似叶公之惧真。”“老姥遇) 题扇, 初怨而后请;门生获书机, 父削而子懊。”等等。但用典也是不宜过多的, 过多容易使文辞冗杂晦昧, 缺少明朗刚健的风骨。
四、协调的声律
声律和用典、对偶、辞藻同样成为骈体文学的重要修辞手段和艺术技巧。《文心雕龙·声律第三十三》说:“凡声有飞沉, 响有双叠。双声隔字而每舛, 叠韵离句而必睽;沉则响发而断, 飞则声扬不还, 并辘轳交往, 逆鳞相比, 迕其际会, 则往蹇来连, 其为疾病, 亦文家之口吃也。……是以声画妍蚩寄在吟咏, 滋味流于下句, 气力穷于和韵。”这里讲的“飞和沉”大约相当通常说的“平和仄”。
我们还是来看《书谱》里写得的最具文学美的这段文字, “观夫悬针垂露之异, 奔雷坠石之奇, 鸿飞兽骇之姿, 鸾舞蛇惊之态, 绝岸颓峰之势, 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 或轻如蝉翼, 导之则泉注, 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崖, 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 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 心手双畅;翰不虚动, 下必有由。一画之间, 变起伏于峰杪;一点之内, 殊衄挫-于毫芒。”
其中的“异-奇、姿-态、势-形、云-翼、注-安、崖-汉、有-成、优-畅、动-由、杪-芒”即“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平。这里面, 前八对都分别以“仄-平和平-仄”的格式为四大组在循环交替的运用, 最后两对又是以“仄-平”的格式像鳞片一样紧密的排列使用。通过以上的列举分析, 我们发现, 原来作者在写作时早已布排下了如此协调的韵律, 难怪每每读到此段时, 总觉辞句悦耳动听, 朗朗上口, 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