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德翔:拾麦穗的日子
每当麦浪泛黄的季节,天上岩层似的黑云翻来滚去,仿佛冰雹会随时朝这片麦子黄了的土地席卷而来。对庄稼人来说,这个季节是“龙口夺食”的最紧要日子。
每到这个季节,爷爷从早到晚都要到地边转悠几个来回,仔细观察着麦子的“动静”和老天爷的“脸色”。虽然发现麦浪里已泛起了金波,但倘若天上没有明显下冰雹的迹象时,总要多等一天半天,让麦子熟到九成以上再收……
“麦黄一夜”的话绝非虚妄,有一年某天后半夜,借着月光,爷爷突然发现麦子全黄了,便等不得鸡叫吃早饭,怀揣两个蒸馍,急不可耐地向麦田里走去,开始了一年一茬的麦收。
麦收季节,爷爷奶奶绝不可能忘记领上我这个顶不了多大事的帮手,主要干头是拾麦穗。
拾麦穗其实是件苦差事。喷火的阳光,烤得人脊梁生疼,麦田里升起的热浪,一阵一阵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但始终得弓着腰,眼睛仔细瞅着地皮,一步挨一步边走边搜寻掉在地上的麦穗。像鸡啄米似地连续拾上一个时辰,腰弓酸了,眼瞅花了,冷不防光脚板上还扎一根半寸长的野枸杞刺。但是,这苦差事中也有乐趣,当我拾了一把麦穗,举到爷爷眼前“表功”时,他那落满厚厚的尘土、又被汗水冲开了一道道“渠沟”的脸上满是笑容,带着夸我的意思说:“够烙一个锅盔了”。于是,一想起诱人的白面锅盔,我又很鼓劲地拾一把,爷爷说又是一个厚锅盔。我一天拾多少个“锅盔”,现在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收完麦子,我拾过麦穗的地里若要找到一穗麦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时我五、六岁年纪,奶奶“偏心”我,看我拾麦穗热得满头的汗顺着耳根往下流,便隔空子使眼色让我钻到遮蔽了阳光的麦拢子底下歇一歇,爷爷却不让我偷懒,硬“逼”着我一刻不歇地拾麦穗。还说“三岁看大,六岁看老”,现在要看我长大是不是能吃苦的料。
麦拔倒了,往场上运的时候,爷爷背着一大捆麦子在前头走,我跟在后头拾麦捆上掉下来的麦穗。但爷爷捆扎得实在精细,极少有麦穗掉到路上。拾半天也拾不够一个“锅盔”时,我再也没“信心”到爷爷面前“表功”了,便趁爷爷将麦捆倚在地埂上缓乏气的时候,把拾到的三两穗麦子悄悄地塞进麦捆里。奇怪的是爷爷虽然视而不见,但总是面朝我开心地笑,不但不责怪我拾的麦穗少,还要夸我活儿干得有始有终。
以后上了小学,我从一本语文书里很快学到了“颗粒归仓”这个词,也许是我有过拾麦穗的经历,对这个词不仅完全懂得,且有种说不清的亲切与感动。于是,我便不满足于拾那成穗的麦子了,只要看到地上有一颗麦粒,也要弯腰拾起来。这样拾过之后,还有老奶奶们双膝谦卑地跪在地里,满是皱褶的脸几乎是吸在地皮上,从土地里捡拾一颗一颗的麦粒,捧在手里,吹一吹土沫儿,兜到衣襟里。
原来一粒粮食在庄农人心里是如此珍贵啊!
关川河畔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的乡亲们,大多不会吟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更不知晓《朱子家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之类的训导,只是在他们的眼里,粮食和新生的婴儿一般金贵,一颗一粒都要拾掇进仓子。也许是祖祖辈辈饿肚子,抑或是那一粒粒粮食是他们披星戴月、栉风沐雨,渗透血汗才换得的缘由吧。
是啊,岁月悠悠,但我至今没有忘记记忆里爷爷“逼”着我像鸡啄米般拾麦穗的情景,因为这段阅历教给我的不仅仅是爱惜粮食……
小编 | 梦岚 双 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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