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梅:奶奶,你食言了
那个冬天的深夜,许多人家还亮着灯,时不时会传出喝酒猜拳的声音,人们还沉浸在喜庆的年味里,就在这时,我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奶奶身体不行了,一直喊着要见我,接完电话的我瞬间傻了,呆呆的坐到天亮之后,便在大雪纷飞的清晨踏上了回家的路,奶奶,我已经离开你八年了,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奶奶,你还记得吗?
春耕时节,你早早起来去种洋芋,可等你回头时,总能看到我小小的身影,你跟着老牛拉的犁铧撒种子,我跟着你走,你撒一行,我跟一行…初春的早晨依然很冷,叔叔婶婶问你:“为什么不把孩子留家里?”你说:“她要跟”,就这样,我可以跟你一个上午,跟你一个春天,松软的土地上,深深的印着一样大的两双脚印…
奶奶,你知道吗?我害怕,害怕你走了就再不回家了。
飞驰在铁轨上的列车,怎能比得上心的速度?
奶奶,你还记得吗?
夏日炎炎,你躲着我偷偷去拔麦子,等你回头,我在你的身后,你拔麦子,我铲芦苇、苦苣菜,你的麦子摆成一行,我的草和菜排成一排,好似你和我走过的两行脚印。可那些叔叔婶婶总说要“打”你,把你“推下”悬崖,于是我就拉着你哭,不停的哭…你为了哄我也心疼我被太阳晒黑,就在晚上的油灯下用麦秆掐成辫子,给我缝个草帽,还用碎布条在辫子的接缝处夹上花花,戴着花草帽的我,引来别的孩子羡慕的目光,别提多开心了。就这样,我可以跟你一个夏天,阳光下总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奶奶,你知道吗?我害怕地里的叔叔婶婶“欺负”你,我害怕你真的就死了。
泪眼迷离的我,望着车外急速倒退的山恋峰岭……
奶奶,你记得吗?
你带我去姑姑家,我问你:“太阳为什么总是跟着我们?”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说“就像你跟着我一样,它喜欢跟着”,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你边走边告诉我,走那里那里了,可我感兴趣的是那些奇奇怪怪的地名和路边的花花草草,蝴蝶蝇虫…总是问个不停,你也答个不休,那条路好长啊,仿佛没有尽头,我跟着你,太阳跟着我们。我累了,你就背着我,你也累了,我们就坐在田埂上休息一下,你虽然有力气,但裹了小脚的你走不了多少路就累了,我的脚虽然没裹,但我小,也是走不了多少路就累了,我们就这样说说笑笑,走走停停……
“他大爷,把我的这个娃娃带上成吗?”我回头看到奶奶在问一个赶着毛驴车的大爷,然后不顾我的哭闹用他很有力的大手把我抱到车上,坐在一袋不知什么东西上面,大爷赶着车走的快,起初奶奶颠颠着小脚跑着还能跟上,后来就落得越来越远了,而我就哭得越来越厉害。大爷不忍心就把我放下来让我等着,可我又朝着你的方向跑去……
奶奶,你知道吗?我害怕,害怕他们把我拉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列车还在前行,我的思绪也在飞跃……
奶奶,你还记得吗?
从小你就不让妈妈给我梳头,说妈妈梳不好,还把头发拔掉了,你用羊毛捻成线,染上色,给我们编各种花毛衣,用毛线给我扎着各种各样的小辫子,我上学了,无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你都在我之前起来,给我扎好辫子,裹了脚的你不能像常人那样坐着,从来都是跪在炕上给我梳头,冬天,你怕我冷,都是我爬在炕上,你跪在地上给我洗头,然后慢慢的梳开梳顺,我就那么躺在炕上等着凉干了才起来,一点点,一寸寸,我的头发越来越长,你的越来越短,我的辫子越来越粗,你的越来越细……你为我呵护了出了让人羡慕的一条长长的辫子,你舍不得让它掉,舍不得剪,那时候三尺头发可以换辆轻便车,我想,可你舍不得,于是我就继续留着,出嫁前一晚上,我剪了那长了27年的辫子给了你,当时,所有人都傻了般的看着我,哪个新娘不爱美?
奶奶,你知道吗?我舍不得,舍不得离开,我害怕,害怕没有我的日子你难过。
列车,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旅程……
奶奶,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那年,我挤上了西去的列车,踏上了离家的路,你说:“孩子,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告诉你肯定能,你就说:“孩子,去吧,我会多吃饭,多活动,一定等你回来”。我知道,我走后,你肯定哭了很久,因为我也一样,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每次我打回去电话,你都和父亲一起去村里的公用电话厅,父亲在说,你在旁边听着,有时候我让你说话,你总说你不会说,让我们说你听,可我也总是要听到你的声音才放心。好多人都说我出去那么久,为什么声音一点没变,那是因为我有个只能听懂家乡话的奶奶。
奶奶,你知道吗?我害怕,害怕突然那一天,就再也听不到你说话了。
奶奶,现在我来了,就在你的眼前,你为什么不理我?你只和父亲说话:“你又哄我了,说我的女子在路上,怎么还不来?”父亲看看我,看看你,瞬间泪流满面……奶奶,我就跪在你的身边,拉着你的就是我啊——你日思夜想的孙女儿,你为什么不理我?你只认识父亲,你唯一的儿子。
奶奶,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怎么能失约呢?你可知道孙女儿多想和你说句话吗?
你说,你要吃,可当我把剥好香蕉喂到嘴里的时候,你叫的是父亲的名字,骂着问他“我的女子怎么还不来,她来肯定给我带好吃的呢,你快打电话问问,快到了没?”奶奶,你可知道,我的心早已被撕裂,钻心的痛啊!奶奶,你怎么那么狠心?是因为我离开的太久还是因为我回来的太晚?你可是从来不生我气的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奶奶,你食言了。
鲜梅,陇西人,现供职于新疆伊犁昭苏,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从小喜欢文字,晴耕雨读,随心采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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