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漱石专栏 | 只爱陌生人

编者按:

或许每个相遇都代表着浪漫的邂逅,与你不经意间的回眸、微笑、点头或偷偷一瞥,心中溢满淡淡的喜悦。异国他乡,总会寂寞,他与你一样,需要交谈,尽管语言不通,但是丝毫不影响交谈的乐趣;这样的开始已经注定了很快结束,但很快我们会在下个地方,遇见其他的“陌生人”。你们不曾交谈,但是他周身的气质吸引着你,你只是偷偷一眼,不愿打扰这安静的一幕;淡淡的关心,生疏的舞步,悠扬的曲调,和陌生的他享受这安静的时光。

—— 编辑 幻空

漱石小院

{ 故事就该停止在开始前,将破就破的那一刻 }

— 壹 —

盛夏的越南,每一个角落的酷热都与陈英雄的电影相似。我和闺蜜辗转到达河口外越南境内的火车站。时间刚过十二点,距离火车开动还有好几个小时。在并不焦急的漫长等待中,火车站的深色木头长椅,乳白色的墙,较高的房顶与吱吱旋转的吊扇,还有带着小孩儿的妇女手里散发出麦香的法棍,所有的静物,食物,以及人类,都表达出一种适合自己的调调和节奏。

我拿出伴随自己多年的牛皮纸小本,埋头写字。他不知什么时候在我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刚吃完面包的他正沉醉地在手机键盘上打字。我被空气中残留的面包味儿勾起了馋意,抬眼寻找食物源头时,碰巧同他的眼睛撞了个正着。他的眼睛迅速逃开了。他是一个人乘火车去河内,而我却有女伴同行,似乎底气更足。我直勾勾地看着他。他是个大概同我年纪相仿的越南男孩,我不确定的是,在越南,他是否算得上是长得俊俏且衣着又不失分寸的。他的上颚较下巴而言,显得窄了一点;鼻梁挺拔,鼻头却稍大了些;最不好看的应该就是他的嘴了,大嘴,唇线分明。与他稍显粗旷的五官相比,他的举止又是文明清雅的。

从正午到傍晚,一波一波的人来了又去,车站的人越来越少。在吊扇不急不慢的摇晃声中,时间变得更加绵长了。坐在对面的他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却又不敢开口,他把手机递到我面前,黑莓屏幕上一段英文,大段不着边际的话,总算表达出了他的意思。

一声长鸣,绿皮火车终于到站。

— 贰 —

他穿了一件嫩绿色的防晒服,坐在我的前排。我坐在小型巴士的最后一排。整个车厢里英文法语西班牙语交杂混乱,只有我和他是亚洲人。我靠在玻璃上轻咬手背,等待他先向我开口,以便确认他究竟是日本人,韩国人,还是和我一样。他似乎终于无法忍受在这样一个兴奋躁动的车厢里继续孤僻下去的感觉,向我攀谈起来。我们迅速认识了对方,并在孤独的旅途中结成同伴。

汽车在蜿蜒陡峭的山路间颠簸动荡,雨季中的漫长旅途,充满更多的艰辛与冒险意味。我蜷缩在座位上,紧抱着胳膊,埋头沉睡。每一口呼吸,喉咙都发出一阵刺痛,额头冒大汗,从清晨出发到傍晚抵达,高烧不退。下车见到湄公河的那一刻,我活过来了。

湄公河边,露天餐厅,韩国菜,他的家乡菜。他坐在对面看着我满足地把一碟碟并不美味的泡菜吃完后,开始端坐着讲他的工作,旅行和爱情。当我问他喜欢那个女孩多久时,他的眼睛直白又大胆地看着我:“Less than five days.”

— 叁 —

琅勃拉邦的夏季,有一种野果子的味道。这种野果本该长在贴着地面生长的藤蔓上,在琅勃拉邦,这种气味却是从树上飘来的。

周转寻觅,古树与房屋交错的街道之间,琅勃拉邦旧时皇宫的院墙出现了。我脱掉绣着牡丹的中式布鞋,沿着既定的方向赤脚走进皇宫内殿。周遭的陈设简约又干净,相较于帝王的寝宫而言,我更中意那条长长的室内走廊,一长排的木窗在清晨被打开,室外清新的植物气味从院子里透进来,还有投射在地板上的光影,斑驳,不规则,偶尔还会随窗户的移动而晃起来。我缓步向前,每走一步,脚都能感觉到地板的冰凉。那个男人坐在长廊的尽头处,窗户左下方。我从没有胆量正眼看他,我只记得他好看的轮廓,比不羁稍显得收敛一些,又不失随性的坐姿,以及他脸上,胳膊上,腿上,浑身的伤口。

我从他身前走过了。从没敢正眼看过他。

— 肆 —

离开北京的那个黎明,这座城市下了整个冬天以来的第一场雪。由北往南,跨越20个纬度的飞行。我居住的城市叫南岸,这趟冬季旅程的终点,叫做北岸。

热带庭院,未经修剪的花草杂乱又茂盛地生长。听说二月是此地最好的季节,夜里的风撩拨得人好醉。我们坐在庭院的角落,倚桌而谈。那个卷发齐肩的中年男人,后来告诉我,他是听见我说“认清自己”这句话,才从另一个角落移过来,加入到我们的群聊中的。夜入深处,人都散去,渐渐凉下来的空气里,熟烂的野番茄和盛放的三角梅交换着气味。他沉稳而低调,瘦削的脸上轮廓分明,像是从90年代的海报中走出来的艺术家。他跟那个年代的艺术家一样,画画,吸烟,穿蓝白条纹的旧海军服。夜更深了,我们如同相见恨晚的偶遇,从哲学谈到爱情,从电影聊到文学。

每一个刚醒来的早上,都能在院子里遇见他。有时他吸烟,有时喝咖啡。

一天,我们一起路过一颗开到盛极的三角梅树。半年后,收到他发来的照片,一副巨大的关于三角梅和山的画。他说,那是他的画展里,定价最高的一幅。

— 伍 —

晚上九点多的时间,我已经躺在八人间的上铺,隐约睡着了。我在自己的咳嗽声中惊醒过来,有人把灯打开,男男女女走进这间房。我试图挣扎起身,然而每动一下,从脚趾头到发梢的皮肉骨头和神经,都互相撕扯着,疼痛一阵。使劲儿把厚重的眼皮撑开,负的六百五十度的模糊视线里,我猜测他应该不到三十岁,是个男人。他举起手递了一瓶西瓜霜含片过来,让我吃一颗。我裹在厚重的棉絮里,连脸都没动一下。

醒来是第二天,八人间余下的床铺都收拾妥当,只剩窗台上的一瓶西瓜霜。

— 陆 —

我是从来不跳舞的。

坐在Four Rivers大门口的台阶上,不知那个去买深夜啤酒的人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弄丢。三五个欧洲人似乎刚从这个几乎没有夜生活的城市中,某个私藏酒精饮品的Club回来,在狭窄的门缝边,同我的膝盖擦过。走在最后面的男孩没有跟进去,他转身坐在门槛上。我,他,还有酒店里的缅甸男人,坐成一排直线,在横向的狭长巷子里,等待那个去买深夜啤酒的人。

深夜啤酒到了。四种语言与高浓度啤酒交杂下肚,酒兴之处,我拿出手机播放日本姬神的歌曲《风之人》。欧洲男人起身站在面前,以一个优美又绅士的弯腰,伸出了他的左手。

我是从来不会跳舞的,我只会走三步,退一步,再转个圈。

漱石,川渝女子,青年诗人。“吧啦原创文学”自媒体专栏作者。吧啦原创文学授权首发本文。

文 漱石

图片提供 漱石

编辑 幻空 仓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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