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笙 | 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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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笙《觉醒》
叶凌轩提着一瓶酒,缓慢地下着楼梯,这破旧的楼梯,踩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
“凌轩,你又喝醉了?”
他没有作声,继续下着楼梯。摇摇晃晃的楼梯,让他想起张爱玲笔下的那个戏院里的楼梯,楼梯间有一个马桶间,没有门。她写到:“每当我在那里解手的时候,有人走过来,我都在犹豫要不要和他们打声招呼。”他想象着他就是那个张爱玲解手时碰到的男人。
他知道自己没有醉。只是他的眼睛里包了一眼眶的眼泪,就像塞了满嘴饭团的人,一出声,饭会喷出来的。问他话的是邻居张大娘。他家与她家作了几辈子的邻居。
他出门了,想去小河边走走。门前是几亩水田,小河在水田的另一边。这是夏天,这些水田里此时应该是插满了秧的,那些新插的秧,翠绿,它们在农民的眼里,是让心情落地的粮食,也许还有饱满的成就,不同于草儿。可是一眼看过去,这些田已经荒废了大半,就像他此时的心。他穿过水田的窄岸,窄岸长满了荒草,以前这里生的是豆子,稻谷熟了,豆子也熟了。这小小的窄岸,几亩水田收藏了他许多的快乐。他诧异自己竟然还记得,也许他从来没有忘。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他好像刚刚喝完了一碗醋,这些醋在心里蔓延,让他说不出什么话。
到了小河边,小河已经干涸。站在干涸的河边,他想象着河水在记忆里涨满,涨满,河水漫了出来。在河水的倒影里,他看见她低头浣洗的笑脸,红扑扑的脸蛋,白皙的皮肤,若是生在古代的贫穷人家,是要被恶地主抢走的。他还看见他和她一起挽着裤腿摸虾,她笑嘻嘻的模样,在阳光下泛出了金光,闪闪发亮。在他眼中,她是带着光的。怔怔然地站着,农村的傍晚,不似城市。此时的城市,大概还是车如长龙,在红绿灯的交替中,等待,启动。城市的上空,似乎飘荡着各种各样孤单的灵魂,无人认领,又各自回家。此时的城市是慵懒的。而此时的农村,是什么,他四顾茫然。离开小河,走上新修的马路,灰色的水泥地在他的眼中渐渐变成黄色的泥土地,他仿佛走回了过去。如果不走回过去,他便无法走向未来。
他现在的妻子是大学同班同学。叫何其芳。是她追的他。那时的她漂亮,能干,有才华。现在在他眼中,她所有的才华都是心眼,仿佛是一颗洁白的玉上,镶了一只黑白相间的珍珠型的眼睛。人们都夸这果然是稀世珍宝,只有他知道,这是一只要命的眼睛,也是一颗值钱的玉。他从来不想要,可是却在他这里,实际上也从未真正属于他。上大学时,他21岁,她20岁。大学毕业,他25岁,她24岁。她学的是影视编剧,取了一个美丽的笔名,叫清灵。他爱她,他自己知道。
大四毕业时,他将自己写了四年的日记本寄给她,那里记录了他对她所有的想念,这些想念就像飘在空中的珍珠,等待一个人认领。他附上了一封信,信里说,思念是黑幕里的星星,它们挂满每一个孤单的天空。她是在某个夏天的午后,室友都不在时,收到了这本厚厚的日记本,看到地址便知是他寄来的。她坐在宿舍阳台的门边,就着夏日的阳光,吹着热热的夏风,一页一页看着这些字,这些一笔一笔写下的字就像是滚烫的河流,流遍她的全身,他写下他第一次来看她,她是短发,笑的像个孩子;他写,她和男朋友分手时,哭的是个泪人;他写她的作品得了奖,笑的阳光灿烂;他写,他们都是大山的孩子,一样热爱自然。他写了好多,有些她已经忘了,有些记忆尤新。文字宛如滚烫的河流,流变她全身,她的脸红了,像春天开的红茶花,她想起了茶花女,但她还是拿起电话给他打过去,电话通了。她说:“我要去纹身,在脖子那里纹一株红玫瑰,你陪我去。”他说:“好。”她咯吱咯吱的笑声,仿佛还在耳旁。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不用看也知道是妻子何其芳打来的。当年娶她,是母亲的意愿,如今想离婚,是自己的意愿。只是这意愿,他从来没有给人说过,谁也不知道。这次回老家,妻子还是一如既往地陪着自己回来,到了家陪着母亲,和父亲说话。父亲是一个老实的农民,老实里有些懦弱,他离不开母亲,母亲很能干,也有隐藏的专制与蛮横,但是人们都还是夸她能干,她的确能干。何其芳也很能干,毕业不到五年,自己开了一家外贸公司,并让他辞掉自己原本的工作,帮助她一起打理公司。他其实还是喜欢自己的本专业,他依然想当外交官。但每天还是被员工喊着叶总。电话还在响着,他没有接。回想自己这已经过完的小半生,他突然想到自己是一个男人,而且并不懦弱。他回想着昨天见到她的场景,她挽着妈妈的手,一边同妈妈说着什么,一边看着路边的小花小草,看见他的时候,熟悉又礼貌地问候着。她更美了,穿着白色T恤,宽松的黑裤子,披着一件深蓝的披肩,农村的傍晚有些凉,在傍晚的昏黄里,她美的慵懒,又有着纯然的干净。听母亲说,她还是单身。他知道,她一定过的自在潇洒,就算全世界全部静止,她也会去看花看草,看遍山河湖海。她有一颗真诚的心,谁也伤不了,就算伤过,它也会痊愈,只是伤过它的人再也看不见它的风景。
天黑了。月亮出来了,很小很小的月牙儿。他想起小时候,他走到哪里,月牙儿便跟到哪里,那时他觉得自己能干极了,连月亮都跟着自己。那时他还经常放牛,看着牛儿吃着青草,被牛吃过的青草散发青涩,朴实的清香。如今想起这青草的香味,他仿佛听见花朵盛开的声音,那是生命盛放的声音。他还是迷茫的,因为盛放离他还很遥远,但是他想首先找到自己的青草,在心里。如今他的心,就像折断了病人的腿,缠着一层又一层白色纱布,雪白之上有时还会泛着红,那是疼痛渗出的血。他想,是时候揭开这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了,如果纱布之下长满了疯长的杂草,那也是时候将杂草修整,拔除,就像牛儿将它们吃掉,然后闻见朴实,青涩的清香。其实是新香,新的香味,什么时候都不晚。想到这里,他笑了,仿佛老天为他下了一场雨,这场雨将他淋了个底儿朝天,他成了一只无比清醒的落汤鸡。他向家里走去,他作了一个决定,同时,他也再不记得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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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三更笙
图 | 网络
编辑 | 老去的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