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回家时,看他一眼
女孩在电话里问我,是不是让儿子打了我的裤子?
我说是,那是我写的一篇文章,因为儿子不听话,我打了他几巴掌,他哭得眼泪汪汪心就软了,找一根棍子给他,让他去打我晒在阳台上的裤子,我说你当做抽爸爸。儿子在阳台上努力地抽打着,抽得脸上红扑扑的。
女孩叫卜果,她说,爸爸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这几个月来,每天晚上都会要站在门口,盼着门被打开,她想说一声,爸爸你回来啦。
可她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
她说下学期就要上高三了,课程越来越紧张,做不完的作业看不完的书,爸爸在大排挡里做厨师,每天回来得晚。悄悄地开门,洗嗽,他会站在她的门口看看她,她知道他在那里,像是目光有重量似的,偶尔她会回头看看他,说一两句话,让他早点歇了。大多时候她没回头,她知道过一会儿他会走,再过一会儿就会传来鼾声。
她不喜欢他的鼾声,就像她不喜欢他身上的油烟味儿,就算洗过澡,还是能闻见,虽然她那么喜欢他每天清晨给她准备的早餐。
十七岁的女孩会有很多心事,她喜欢棱角分明的脸,喜欢风度翩翩的男子。显然爸爸不是这样的男子。有天她跟爸爸说,你不帅。爸爸哈哈大笑说,可你很漂亮啊。很光荣的样子。
爸爸下岗后,做过很多事情,都没能持久,有天灵光一闪,他的菜烧得很好,也许可以去做厨师,真的就做了,从此就沾了一身油烟味。
她十六岁生日时,爸爸领着她去饭店吃饭。那天爸爸喝了一杯酒话多,说起了她的小时候,听见爸爸在楼下说话,只听见扑扑嗵嗵的脚步声,喊着爸爸回来啦,爸爸回来啦,过一会儿胖嘟嘟的丫头就扑进了怀里。又说,每次下班回来,刚一坐下就把托鞋给拿了过来。又说,每天早上出门,总会说爸爸再见,爸爸早点回来。
爸爸是笑着说的,很陶醉的样子。当时她也笑了,她也没多想,想来爸爸是有些不满意的,因为她很久都没有在门口迎接他了,也没有说过要他早点回来。
她没有觉得这很重要,也许爸爸是需要的,之后他又说过一次她的小时候,学她喊爸爸回来啦的语调。可她依然没有在意。
可爸爸每天早晨都会跟她说,过马路小心点儿。每天都会这样说,开始她答应一声,后来有点不耐烦,就说知道啦。
想不到每天要她过马路小心的爸爸会遇车祸,那天晚上她说一声最近学校的饭菜很难吃,老是五花肉,她只是随意说说,没想到第二天中午爸爸给她送饭。就在离学校不远的路口,他和他的自行车都被撞得老远,等她赶去时,父亲已经送到医院,洒在地上的米粒,闪着粮食和父爱的光泽。
爸爸一直没能醒来,任她怎么呼喊,他都没有一点动静。几天之后,永远离开……
卜果说,我多么想喊一声爸爸你回来啦,他应着,嘿,回来啦,哪怕就是一声,可是我再也没这样的机会。我多么想听着他的鼾声,哪怕只是一晚,可是再也不会响起。
其实,我说了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她没有了父亲。她似乎也不要我的安慰,她就是想念父亲,她说就是希望爸爸打她一顿,她不会哭,也不会拿棍子打他的裤子……
父亲也需要安慰的,也需要呼唤的,也要注视的。
在他回家时,看着他,说一声,爸爸回来啦。
他回来了那么重要。
在他出门时,看着他,说一声,爸爸再见。
能再见,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