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宏 | 宜陵最后一个私塾先生——宜陵老街风情之人文篇
【往期回读】
私塾先生
——宜陵老街风情之人文篇
张生宏
作者张生宏先生,1950年出生,宜陵人。曾在锦西、塘头、北京等地银行部门工作,现退休居于北京。
我们家从前租住在周先生家里,我就是在那间租住的东房间出生的。
周先生家在宜陵镇马家巷内。阁门朝东,正对大巷子。紧贴大门边,还有一条周家小巷。周姓祖上是个大户人家,从前面大街一直延绵向北有好多进房子。东边的一条小巷把所有房子串连起来,由小巷子再通往马家巷。周家小巷是一条一人巷。孩子在里面玩耍,用双手撑住两边的墙壁,再把双脚往墙上一蹬,交叉运动向上攀爬,能轻易爬到一人多高;再从上面手一松,落到地面。在小巷南头,有一个专供周家人敬香的“土地祠”。那是一个嵌在墙体内,形似神龛的土地祠,用一块块水磨雕花砖砌就,中间供奉一尊不大的佛像,周家老太太常在这里上香叩头。周家房子每两进一个组合,每个组合之间有小夹巷分隔,又都有南北大门相通。每一个组合由三间朝南和三间朝北正房构成,两边厢房连成一体,形成一个方形合院。房屋中间是一个大天井,天井比堂屋地面低约二十公分,天井中间有一方大石头,大石头下面有一个约两米深、六七十公分宽的正方形地窨子。以前没有下水道,从四面屋上下来的雨水,都要通过地窨子渗透出去。每到大雨季节,地窨子来不及排水,天井就成了临时大池塘,正是孩子玩小船的好机会。有时水太大了,漫到堂屋间,就不得不用水桶往外舀水。
周先生家的东大门是一间厢房的位置,两扇黑漆大门,门后面有一根很粗的木门栓,大门外边是一个高大气派的大门楼,全部用方形的磨水砖用糯米汁砌成,看不到砖缝。门楼上面是一排雕花的砖头,门前是一片开阔地,从马家巷看去,有些威严而又有些陈旧,显露出曾经的富有与显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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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个头高大,方形脸,短发,一身中山装,喜欢把双手背在后面走路。
先生家境贫寒,一家五口,全靠教书维持全家生计,常常因为缺钱而变卖家中财物,但凡值钱一点的家具用具,今天卖一件明天卖一件,即使这样,也不能保证每顿喝饱能当镜子照脸、吃完不用刷碗的稀粥。夫妻之间、父子之间、弟兄之间,常常因为谁多吃了一碗粥而争吵不休。有时吵着吵着,先生就生气地把碗摔个粉碎。
有一次过节,要敬菩萨。家里煮了一点饭,用最小的茶碗剩了一碗,放在老爷柜上菩萨像前,敬献菩萨。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看,饭碗空空如也,师娘嘴里直嘟囔:“这菩萨还真灵,把饭都吃光了。”其实根本不是菩萨吃的,是家里某人偷吃的。
先生家中时常出现等米下锅的窘状。每到这时,都是由师娘出面,向邻居借一点米,先生是绝对不会拉下脸去乞求别人的。每到饭后,先生总要把双手背在身后,在家里踱着方步,来个饭后百步走。
先生家里没有教书的场地,私塾就设在相邻的南面一进房屋。那户周姓人家无人居住,两边房间锁着,中间的堂屋无偿借给周先生当学堂,权当伸出援手。先生的桌子靠门边摆放,上有文房四宝及戒尺一根。边上放有三张学桌,供十来个学生围坐。学生年龄在5到7岁不等,因为那时要8岁才能报名上小学,私塾相当于是个学前识字班。没有课本,没有黑板。先生用毛笔在方块纸上写就,教一个生字发给一个纸块,由学生自己坐在那里念。
先生要求极为严格,每天检查学习情况,会把每个学生依次叫到他面前,要求学生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听。念得不对,就要按照吩咐,把手伸出来;先生会毫不手软地拿起戒尺敲打手心,打得嫩小的手上马上现出两条红杠。未被叫到的孩子看到此情此景,早己胆颤心惊,本来会念的字,一紧张,也吓回去了,免不了又是挨打。不经打的孩子哇哇直哭。尽管我和先生住对房门,也无半点照顾,照打不误,而我是个打死也不哭的犟孩子,随你怎么打。放学回到家,家长不问今天念的什么生字,而是先问今天被先生打了没有。有舍不得孩子经常被打的家长,中途就让孩子退学了。更有护头的家长,当面责骂先生不该打这么狠。面对家长的责备,先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出几许无奈与尴尬,不做无味辩解,只能默默地承受。而压在心头的无名之火,回到家找岔子与师娘争吵一番,把与自己同甘共苦的人当成了出气筒。但多数学生家长还是信奉“严师出高徒”、“棒打出孝子”的古训,并不责怪先生的严苛。
其实周先生是个暴脾气的人,他对自己的子女也是一样。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很有出息,早年就考入武汉的大学,后来从事俄语教学工作,是周先生家的骄傲。每每谈及,先生就会露出难得一见倍感宽慰的笑容。而老二老三常因琐事被先生吊在房门口,咬牙切齿地用籐器抽打,别人拦也拦不住,以至没有人敢拦。
“周先生会打人”这个名声早就在外。但先生从来不会口吐脏言,即使偶尔与外人争吵时,只会面红耳赤提高嗓门论是非,甚至会用挖苦、讥笑的辞藻让对方难堪,但绝不会用肮脏的语言辱骂对方。
近乎苛刻的教育方法,在教会孩子识字的同时,也教会孩子懂得了敬畏与尊师。有不少经先生调教过的孩子,在以后的生活中尊敬师长,学习成绩出类拔萃,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后来镇上在西街靠老公路边,办了一个公办幼儿班,由一位女老师执教。那女老师和蔼可亲,教室里还有一块木制小黑板,门口有一块空地好玩,还能趴在地上用狗尾巴草钓“土狗子”(一种虫子)。我就离开先生的私塾,到幼儿班去读书了。随着上私塾的孩子日渐减少,周先生也结束了自己的教育生涯。至此,私塾这一传承千年的古老的教学形式,在宜陵这个小镇上销声匿迹,成为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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