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 | 岳父如山（章老师深度情感文字）
【往期回读】
岳父如山
章文美
作 者 简 介
七零后，爱好文学、音乐、摄影、书法等，吴堡中学老师
岳父，古称泰山大人。去年冬天，我的岳父因病离我们而去，但在我心中，他真正是一座山，因为在风风雨雨中，他有山的稳重，在困难挫折面前，他亦有山的坚韧！
出殡的那天晚上，一家人聚在一块共同商议六七的相关准备事宜。其间，刚刚六岁的小姨侄儿不知从房间的哪个旮旯捧来了一本厚厚的大书，我随手接过一看，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几个宋体黑字，字字苍劲有力，特显壮重。我好奇地顺手翻了翻，除了封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里面还是新的，依然能够嗅得着扑鼻而来的阵阵油香墨味。令我惊讶的是，在书的约前四分之一处居然有一页纸被滚动折叠了三次，形成一个纸飞机模样，在书的顶头露出一个细细的尖角，显示此书正处于阅读进行时。除了岳父，还能有谁读它，我思量着。
岳父出生卑微，一辈子未脱离农民本色，但也算得上一位读书人。他早年毕业于远近闻名的老黄思中学，虽然一辈子游走江湖，然而，他对知识的信任与尊重丝毫不落拍于时代的脉搏，这从他日后不遗余力地把三个孩子培养到高中学历可见端倪。
岳父劳动之余最大的爱好莫过于读书，这或许是他学生时代的惯性使然，虽谈不上读之竟日，可一坐至少半小时以上。我记忆犹新的是，当年做为新女婿首次登门，岳父大人就曾用对对联、写对联的方式考验过我，岳父虽未能博弈成功，但他仍一脸高兴模样。岳父很少去读文艺类书籍，他所读之书基本离不开"实用"二字，什么《勤俭持家》、《养鸡秘诀》、《春联集锦》等。如今，他在生命垂危之际，居然能破天荒地去触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鸿篇巨著，有点超乎寻常。我想，他应该是在被病魔一次次撕咬得万般无奈之下，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他梦想从文字中寻到一丝慰藉，汲取到精神动力而已。尽管无功而返，但我仍然相信岳父已经凭借这约四分之一的作品力量为自己抒写出了壮丽的人生背影。
岳父一生命运坎坷，他这艘生命小舟几乎是伴随着三风四浪渡过茫茫人生大海的。岳父青少年时代就被过继到遥远的姑母家承担起延续香火的重任。
据岳母说，岳父十多岁初中毕业就拜师学徒了，二十多岁成家立业，短暂的一生历经坎坷，做过木匠，玩过大船，再做木匠，养过趟鸡趟鹅，卖过糖球，摆过地摊，创造过辉煌，也品尝过失败。岳母说，岳父这个人一生干过许多事，吃的苦数不清，事情做糟了，除了发点脾气，抽几根烟也就过去了，不喜欢后悔。
岳父木匠手艺堪称一流，闻名乡里，尤其擅长精雕细刻，所雕之物，无不栩栩如生，令人赞不绝口。所带徒弟每年不下十来人。当年"荒田饿不死手艺人"这句俗语对岳父来说简直就是亵渎。岳父干一行爱一行，他的敢闯敢拼精神体现在不满足于现状上。什么"小富即安"、"不思进取"等字眼在他个人词典里根本难以寻觅。在改革春风的引领下，岳父用做木匠赚来的第一桶金开始了真正的江湖生涯，投资了一条运输船，搞起了运输生意，而且跨越长江，融入苏南，什么赚钱就装运什么。短短几年时间赚得个盆满钵满。按常理，此时属于创业成功人士的岳父该风风光光回家乡，置一栋别墅，留点存款，做做家门口的小生意，把孩子们照顾好才叫安居乐业。可他就是任性，不听家人劝阻，坚持己见，倾其所有积蓄，重新换了一条大船，继续闯江南。凭借岳父的思维和吃苦精神，做生意赚钱当然不在话下，生意越做越火，可天有不测风云，岳父岳母在继续闯荡几年终感满足后，准备回家置业，他们的大船行至江中没多久，江面上起了天色，风高浪急，巨浪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这艘载满他们全部家当的生命之船，尽管他们怎么撕心裂肺地去呼救，也只能化作狂风对他们爆发出的阵阵嘲笑。后来所知，船上除了建筑材料，还有生活用品，新买的电器，更包括大量现金一起沉入江底。这哪是一船物品，这简直就是一船老两口大半辈子的心血啊！幸运的是，漂浮于水面的两根木板搭救了老两口的生命。
惊心动魄的沉船事故一夜之间使老两口落得个倾家荡产，岳父岳母带着尚未沉没的信心重返家园，在亲戚的帮助下重新白手起家。宝刀未老的岳父重新操起旧业，岳母做起了糖球生意，很快，他们的生活终于喘回了一口气，积攒了一些资金，一惯马不停蹄的岳父决定养趟鸡，趟鹅，尝尽苦头的岳母哪肯舍得花这大笔投资，而且风险大。在那时候，技术还不发达的情况下，家禽成趟的养最怕的就是瘟疫，一死一大片属常事，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习惯了迁就岳父的岳母在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仍心有余悸，死活不支持岳父再去一搏，但终究拗不过，再加上我们在背后不断给她松土，岳母最终还是夫唱妇随。涛声未尽，苍天有情，岳父养的趟鸡趟鹅趟趟赚钱，多少不等而已，赔本的交易始终跟他无缘。很快，岳父的饲养水平声名远播，不少老师傅远道而来，登门求教，岳父皆有问必答，毫无保留。有时还主动上门指导，帮助同行们抵抗住了不必要的风险。跟岳父住于同一庄台的几十户人家，有一半以上靠饲养趟鸡趟鹅获得了发家致富的机会。如今，仍然有好几户上了年纪的留守老人依然小规模地坚持着这一事业。
然而，正当岳父二次创业如日中天之时，万恶的病魔却悄悄盯上了他。2008年，被确诊为胃癌晚期的岳父无奈地接受三个多小时的手术。进手术室之前，我在手术协议书上签过字后，回望了一下他老人家，只听到他轻轻的叹了一声，看不出令人怜悯的神情，这也许是我一直以来对他老人家心生敬畏的原因之一。
身体动过大刀也就意味着岳父的二次创业进程从此不得不提前划上一个圆圆的句号。其实，多年以来，岳父所从事的工作，说过的那些语重心长的话语，我早已读懂了他的永不言弃。当年医生说过，岳父活三年的希望百分之五十，活五年的希望百分之三十。"心悟则智举"，术后的岳父正确看待人生，坚强地过好每一天，他自己给自己治病，养病。他给自己建立一个小目标，先活好两年再说，两年过去了，再提一个大目标，再活五年就够了。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心灵感应，他从手术到生命结束恰恰活了八年半，他凭借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毅力打破了医生的预言，为生命的意义作出了最通俗的剖析。
岳父是个半文化人，在他的床头一直珍藏着一本被他曾经阅读过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许多少年来，岳父早已把自己幻想成了那个英勇的保尔。
如今，山已远去，但我心中有山！
安好，世界！安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