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韩彦” 征文 | 红果红了,玉茭黄了 | 作者:王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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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热。秋圪崂了,头顶红太阳照着,钻进密不透风的玉茭地里掰茭茭穗,照样让人受不了。今年玉茭收成不错,穗大籽饱,就是这一季收秋太累人了。哎,腰疼!赵亮心里有些埋怨。前段时间连阴雨,好不容易晴开了,沟底的玉茭地里雨水还是积得半腿深,快能插稻了。这不,国庆节过罢有半月了,才能进地收秋,搁往年,小麦早就种地了。幸亏玉茭杆高,茭茭穗多长几天也不碍事,倒是红果不敢收迟了。该收不收,树上的鲜果就落地上糟蹋了。
谁不知道下冶韩彦的红果啊,“红果”是济源人的叫法,其实就是山楂。每年秋天,韩彦漫山遍野的山楂树上都挂满了红果,远看像熟透的花椒,近看赛珊瑚玛瑙,鲜亮得比春天的花儿还好看。山楂开胃健脾,依其药理,医家称之为“长寿果”,而济源人则固执地叫它“红果”。因为它不仅色泽鲜红,更承载着那段韩彦被鲜血染红的苦难与辉煌。韩彦村小老李杂货铺,中共韩彦特别支部,西山造枪局,大名鼎鼎的仿“汉阳造”步枪(俗称本地造),吴振故居门前的红井,这可都是真实不虚的历史,韩彦人都能给你指出地方来,都能给你说出个一二三来。从小,赵亮就听他爷说,当年,李锡珍假扮“摇货郎”来韩彦开展革命,在小老李杂货铺开会,建立王屋山区第一个党组织——中共韩彦特别支部。后来,为了解决豫北地区武装起义的枪支弹药问题,中共济源县委决定在韩彦筹建西山造枪局,造枪局就在韩彦村下沟常家大院,试枪场就在前南沟,吴振担任造枪技术指导和试枪手。娃啊,你不知道当时小老李杂货铺有多热闹,常家大院有多红火!盘了十几个打铁炉,打铁!造枪!我“赵铁匠”就是其中一个轮着锤头叮叮当当为造枪支弹药而打铁的人!他爷还对他说过,在那个年代,心甘情愿跟着党闹革命的人可多了,韩彦特支最有名的是李锡珍、吴振和赵开汉,更多的是没留下姓名的人。他爷又对他说,娃啊,我小时候我娘叫我狗蛋,稍大一点我爹给我取名叫我长生,闹革命的时候人们叫我“赵铁匠”,我真想那些亲亲热热喊我“赵铁匠”的老伙计们啊,可惜了,他们牺牲得早,没过过一天现在的好日子……他爷临死的时候,对赵亮说,娃啊,还记得路东沟那口井吗,爷给你说过,它叫红井,井壁上凿有洞,用来藏咱们的“本地造”。村里人人都知道井里有枪,白匪来扫荡的时候,全村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人告密。娃啊,咱韩彦人骨头硬,你爹叫赵铁,你叫赵亮,娃啊,到啥时候也不能忘了咱韩彦的本色,到啥时候也不要忘了,你是韩彦的后人,你是赵铁匠的后人……
尽管赵亮他爷是韩彦响当当的“赵铁匠”,可他还是老老实实种自己的地,收自己的地。生在韩彦这片红色的土地上,赵亮太清楚了,历史是用来铭记的,而不是用来炫耀的,更不能作为筹码来邀功请赏。在他们韩彦村,无论是老吴家、老常家、老卢家、老范家……包括他们老赵家,扳着指头数数,往上数三代,谁家都有一本属于自己家族的人民英雄谱,他们中有的早期参加革命,有的在抗日战争中牺牲,有的在解放战争中捐躯,有的在祖国的大建设中为济源高山水利建设流汗出力、舍生忘死……他们干的都是彪炳千秋的大事,他们却都是无名的人,除了家人,没人知道他们,又或者,他们根本不需要有谁记住他们,正所谓: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这些年,赵亮越发明白了这个道理:他爷是他爷,他是他,每个人的历史都是自己创造的。但赵亮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党需要,他依然会毫不含糊地抡起心里那把锤头冲上去。他是党员,三夏防火、雨季防汛、抗洪防涝,抗疫防病,他们这一代韩彦人杠杠的,丝毫没有辱没韩彦特支、西山造枪局的英名。赵亮,只是韩彦村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个不高,话不稠,看起来就像韩彦的红果一样小,一样不起眼,可是,小小的红果凑在一起就可以红透整个山梁,照亮王屋山区的漫山遍野。韩彦的山楂,不叫山楂,人们都叫它“红果”。
一周前,赵亮家的红果就卸完了。红果地在向阳坡,太阳一出,地里水干得快。女人和儿媳、闺女,娘仨一人胳膊上挎一个黄竹篮,一颗颗地摘着树上的“瑰宝”,赵亮负责装筐,儿子负责搬运,收购红果的车停在果园旁的路旁。红果熟了。城里的网红们不甘寂寞,来园里采摘拍照,赵亮的女人热情地邀人尝山楂,“长熟的红果不老酸,不信你咬一口试试?”不是赵亮的女人夸口,韩彦的红果确实好吃,吃起来甜中带酸,酸中又透着甜,吃一把韩彦的红果,热燥的秋老虎似乎没那样嚣张了,干涩的唇齿瞬间生津止渴。浪漫的城里人醉在韩彦的红果园里,不由想起了那句知名的广告语——有点酸,有点甜,酸酸甜甜就是我……
“这是'大棉球’,早熟品种,看着不老红,其实已经熟透了。那边长得红滴滴的叫'歪把红’,还有大敞口,大金星,大五棱,都尝尝,口感不一样呢……”赵亮女人笑着说,露出两排热情的牙齿。歪把红,大棉球?大敞口?大金星?大五棱?韩彦的红果连名字都这样有趣啊。很明显,歪把红和大五棱的果树是嫁接的。为什么嫁接呢?“原来种植的'豫北红’,产量不高,销路也不好,镇上给我们引进了'歪把红’和'大五棱’……”赵亮的儿子补充说,“大五棱,果味更鲜,存放时间更长……”真是隔行如隔山,小小的红果里竟然隐藏这么多学问呢!听说,韩彦有两千多亩红果树,这么多红果往哪卖啊?城里来的网红们有点替韩彦人发愁。
“洛阳,郑州,西安,都抢着要呢!还有做果汁的啥公司,都签过合同了。”来果园装车的年轻司机撇着嘴,笑网红们杞人忧天,“韩彦的红果就像山里的好闺女一样,谁下手慢,就没有了。你不知道吧,韩彦红果都出国了……”
网红们想为韩彦红果搞个直播,不曾想赵亮家的儿媳妇就是网上有名的“红果姑娘”。“我直播是为了卖红果,你们拍得肯定比我好……”赵亮那年轻的儿媳妇脸皮薄,见网红们围着她看,脸羞得像枝头的红果一样可人。
“红果园里套种着南瓜,辣椒,陇边长着豇豆。秋天,什么都在成熟,没开尽的花弩着劲开,结了果实的弩着劲往饱满处长。豆啊,瓜啊,菜啊,果啊,都,拼了命长往熟里去,往饱里长,像和秋风斗气,又像和老天爷比高低,——你刮你的风,你下你的雨,我照样开我的花,我照样结我的果,我只管干净、纯粹、自然地活着,风雨奈我何?老天奈我何!土堰上,陇头边,荆花在开,苦菊在开,牵牛也在开。荆花清,菊花淡。牵牛籽,可入药。草木不过一秋,花开无非几日,尚且活得如此端正慎重。生而为人,还有什么理由潦草下去?”在韩彦的红果园里,网红对着镜头这样说。“出果园,路边是韩彦历史革命纪念亭,碑文中详细记载了属于韩彦的红色记忆,西山造枪局、韩彦特支、吴振烈士等等。亭顶的天很蓝,云很白,亭后的山楂通红通红,远处是不老的青山,环抱它是焕发着青春的韩彦。突然明白了,韩彦的红果为啥这样鲜,这样甜了 ……”
镜头滑过果园,地上有不少落果,看起来很心疼人,这都是雨水惹的事。赵亮一家人收完树上的果实,蹲在地上捡红果。秋天的阳光干爽而又明亮,鲜红饱满的果实圆滴溜溜的,捡一颗又一颗,就像捡麦穗一样要做到颗粒归仓,其实果园里的劳动并不是那么诗意,而是饱浸着汗水的沉甸甸的收获。捡回家的落果,赵亮女人打算切成山楂片,晒干了卖给中药店。这果子看起来再好,也不能当树上的鲜果卖。韩彦人实诚,是啥就是啥,坑蒙拐骗的事干不来,心里敢动一点这念想,就羞死祖宗先人了。
红果收完了。向阳坡上的庄稼都收妥了,就剩下坡地这二亩玉茭了。赵亮的儿子媳妇去城里中药房送山楂片了,另外还想去山楂加工厂看看,看看能不能签订供货协议。儿媳妇说了,山楂除了药用之外,还能做冰糖葫芦,还能做山楂糕、山楂雪丽球、山楂果脯,山楂罐头……咱韩彦的山楂口感好,不酸不涩是韩彦一宝呢!
赵亮俩口子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尤其是赵亮的女人,对儿媳妇比对自己亲闺女还亲,这让她的女儿多少有点小吃醋。你嫂和我对脾气,我俩有缘分,上辈子就该是娘俩!赵亮的女人不理会女儿矫情的小抗议,反而振振有词。
每当这时,赵亮就笑她,笑她夸儿媳妇也不忘捎带上自己。赵亮的女人五十左右,干起活来显得既从容又利落,嫁到韩彦快三十年了,无论家里地里她收拾得一溜水似的,是个又能又巧又稳当又利亮的人。“利亮”是济源本地的说法(这两字我顶不真,取其音而已)。赵亮很喜欢自己的女人,他的喜欢是质朴而又原始的,只要在女人面前,他就想卖卖能,最大限度地显示一下自己男子汉大丈夫的聪明才智。怎么说呢?赵亮的“能”是明晃晃的,媳妇的“能”是不露声色的;赵亮好比是刘皇叔,她媳妇就是那诸葛亮。这不,前些天刚收完红果,今个不搭黑,最后一块地的玉茭穗就成群结队堆到院门口了。可能连赵亮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孔雀开屏一样地展现自己的魅力,媳妇滋滋腻腻地打理家里的光景,他家的日子可是越过越有奔头了。闺女大学毕业了正准备考研,儿子今春又娶了个聪明能干的好媳妇。不怪她婆偏爱她,这娘俩真是太像了。看来他们老赵家,还真是有好妻命呢!
就那二亩地,我一个人脚踢手拨拉就收完了。赵亮逞英雄,不让妻女来地里下苦力。女人心疼他,也心疼闺女,就一个人跟着他下地了。地太湿,车进不去,得人用手一穗一穗掰玉茭,用镰刀一棵一棵杀玉茭杆。得!和老天爷有啥理可讲,机器不能进,咱不是有手有脚吗,这点小事能难倒咱韩彦人!赵亮弯下腰,望着地里饱不瞪瞪的茭茭穗,笑着又埋怨了它一句,娘的,使人腰疼!要不是为你,谁下这憨力气!
三轮车停在离地头不远的路边,车上横七竖八堆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里边装的都是金灿灿黄烂烂的茭茭穗。从地里出来往三轮车那走,没几步路,上坡路走着也掣腿,更何况赵亮还抱着一大编织袋茭茭穗。赵亮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从沟底的玉茭地里走出来,脚上的大胶鞋沾满了泥。赵亮提着一口气,双臂往高处一抬,身子顺势往车前一倾,编织袋就搁在车梆上,赵亮抬手一推,编织袋一轱辘滚进车里了。赵亮擦了一把汗,转身回地里,忽而感觉额上有一阵风吹过,——娘咦!真得劲呀!这风真美气呀!赵亮大声吆喝着。地里收秋的媳妇闻声笑了,亲昵地嗔怪他,都是应公公的人了,还疯眉倒样的,我看你呀,还是干活使得轻!
杀倒的玉米杆平铺在地上,赵亮媳妇坐在玉米杆上划茭茭,手起手落,三下五除二,茭茭包就脱净了。她手一滑,光溜溜的玉米穗就钻进了编织袋。节令已过了霜降,地头沟畔的野菊花开得正烈,牵牛藤勾连麻扯哪哪缠得都是,藤上吹着紫色的小喇叭。在豫北农村,牵牛花还有个名儿叫“勤娘子”,意在说它是一种勤劳的花。据说每天清晨公鸡刚啼头遍,牵牛花就开了。和所有的农家女人一样,赵亮的女人也是个起早贪黑的勤快人,就像山野的牵牛花一样,朴素而美丽,装点着垄间地头。牵牛花结的籽,磨成粉,和红糖揉在一起,团成药丸状,可以治大人小孩消化不良。女人也结籽,女人结了子,就和男人、和这个家彻底糅合在一起,就像“勤娘子”一样经霜沐雨,甚至可以磨成粉疗愈人生的种种枯寂。
就说前段时间吧,又是雨,又是涝,又是疫情,都说年景不好啊,可日子还是得朝前过,靠谁也不如靠自己。红果红了。玉茭黄了。辣椒红了。大豆黄了。丰收虽然来得迟了点,地虽然湿滑,肩扛手抬也要把粮食瓜果收回家。
累吗?累!歇会吧?歇会!秋天的太阳照在赵亮的身上,也照在女人的身上,照在芦苇般淡黄的玉米杆上,照在坡上的红果林上。两口子相视一笑,背靠背坐在茭茭杆上拉家常。
最后这车茭茭穗拉回家,地就腾干净了。有这样的好太阳晒着,最多两三天,地就能犁好耙匀,冬小麦就种上了。赵亮眯着眼说。
嗯。女人近乎梦呓般地应了一声,猫一样温顺地靠在男人肩头,心里满是弥漫开来的希望和欢喜。
补记:
韩彦采风回来,创作了这篇小说。灵感来自于红色韩彦的山山水水,来自于韩彦漫山遍野的红果园,来自于山区人民秋收的场景,小说有虚构,请勿对号入座。尽管前段时间阴雨成涝,迟到的丰收也让人欢欣雀跃,玉米穗饱盈盈的,大豆圆滚滚的,红果滴溜溜圆,风雨阻挡不了收获的喜悦。因为雨,红果园里地上有落果,我蹲在树下捡红果吃,一个挨一个,别人酸得龇牙咧嘴,我却吃得津津有味。苏东坡有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是夸张的说法。然,作为济源人,我爱韩彦红果与老苏爱岭南荔枝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记得《甄嬛传》中有这样一个细节,说:眉庄伺候太后服了汤药,随即又捧上山楂,说是可以去除嘴里中药苦味,又不至于像糖一样腻嗓子……不知此山楂可是韩彦的红果?呵呵,与诸君开个玩笑,莫当真。流潋紫不知济源,更不知韩彦,但山楂在此处入文却合情合理。

作者简介:王晓,河南济源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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