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三面”

杜月笙是近现代上海青帮中最著名的人物之一。他从一个流浪小瘪三、水果小贩,成长为上海黑帮魁首、地方领袖、传奇乡绅,以至于当年上海滩黄包车夫、短衫阶层,都热血沸腾地喊出了“做人要做杜先生”的口号。

杜月笙为什么会将原本卑微的命运扭转,经营得这么好呢?这和他善于为人处世是分不开的,他有句流传甚广的人生格言:人生要吃好“三碗面”:体面、场面、情面。这既是一代枭雄杜月笙的深切感悟,放在我们普通人身上,也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体面,指人看起来要衣着整洁、精神昂扬,行事也要得当,须恰如其分。

前半生的黑道生活,令杜月笙胸无点墨,又染上了一身流氓习气,但他逐渐认识到文化的重要性,于是开始了一场恶补,最初是从衣着上进行了自我更新,一袭长衫,文质彬彬。衣着打扮的“体面”影响了他的内心,中年的杜月笙,心态更加谨慎平和,他曾说:“头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二等人,有本事,有脾气;末等人,没本事,大脾气。”

可见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在他成功要素中占有多么大的比重。古人评判一个学子是否为君子,要看他是否“德才兼备”,而一个武将是否能挑起大梁,也要看他“武功修养”。杜月笙的“体面”论,里子是“实力”,面子是“软实力”,何谓“软实力”呢?指一个人要识大局、晓分寸、知进退、懂得舍,只有品格上不断加强自我修养,才能成就“头等人”。

当然,真正的“体面”,除了外观上的斯文与儒雅,除了个人品德上的精进和提高,还有处事时表现出来的大格局。从外到内,整洁挺拔,从内到外,气质沉静。让自己实力和“软实力”都齐头并进,越变越强,学会控制情绪,管理情绪,即使泰山崩于前,也能从容应对,不改颜色。

“体面”,既体现在外表,又根植于内心。倘若只是打扮得光鲜漂亮,这只是徒具了“体面之壳”,真正的体面,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内涵,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气度,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淡然。

场面是“排场”,即为社会交际活动。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场面,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人际往来。

1931年举行的杜家祠堂落成典礼,是杜月笙一生摆的最大场面,文学泰斗章太炎送来了洋洋千言的《高桥杜氏祠堂记》,以法国为首的八国警察部队为其做仪仗队,国民党中将致开幕词,京剧界四大名旦全部聚齐,连当时国民党最高领导蒋介石也送来贺匾“孝思不匮”。

如果将杜月笙的“场面说”单纯理解为他的一种“炫富炫名”,那就大错特错。需知多少社会关系,是通过千丝万缕的“场面之网”打通、相熟、融洽、互惠呢?在“场面”中,有心人能寻到机会,聪明人能学到东西,联络感情、结交人脉、互通有无、增进了解,“场面”之重要,无论东方西方,都早已得到公认。

一个拒绝与他人沟通和交流的人,一生将社交任性地拒之门外的人,他所困守的只有小小一个井底,见到的也只是有限一方天空,永远得不到新鲜的刺激和滋养。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可以将杜月笙的“场面”理解为人生必不可少的社交活动。

聪明的人,懂得在社交中找准机会良机、缔结关系、增进友谊,让“场面”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而愚钝的人,在谢绝一切社交的同时,谢绝了向更优秀的人学习和借鉴的机会,也谢绝了让自己的眼界更为开阔的机会。

世上最宝贵的是时间,我们不能也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无效社交”上。如果只为了“打肿脸充胖子”,不惜强挪款项,或者超出自己能力范围来铺展浪费,也要将场面搞得恢宏无比,内里苍白空虚,这样的场面,注定只是一个虚妄的肥皂泡,一戳即破。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书写的那般:“在这个世界里,轻歌曼舞尽日不息,声色犬马终年无休。”但最终证明,这看似繁花似锦的场面,只是一团虚空的狂欢,人走楼空,茶凉酒冷,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和意义的东西。

好的“场面”,应该是内在实力的外观折射,是一种自信、乐观、强大人性的显性化反映,有着“里子”的支撑。场面或大或小,或光彩四射或丰俭由人,都没关系,因为它符合“内外一统”的逻辑,就能让场面的主宾尽欢,达到“有效社交”的目的。

情面,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情分和面子。

中国是礼仪之邦,古往今来,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重情重义,将此作为做人的基本准则。

杜月笙一生仗义疏财,而他帮助他人的方式,极为体贴,充分考虑他人自尊感受。受他襄助者,只有感恩,从无半点被高高在上的权贵施舍之感。他曾讲道:“钱财用得完,交情吃不光。所以别人存钱,我存交情。”

杜月笙去看望文化名人章太炎,他知道章太炎手头窘迫,但文人一身傲骨,哪肯轻言孔方兄?杜月笙体贴文人感受,临走时将一张事先准备好的银票叠成小块儿,压在茶杯下,仿佛是漫不经心的遗忘之举,让章太炎不会因为接受钱财而有半分屈辱。

以委婉的方式对人好,润物细无声,不粗暴武断,不简单直接,“情面”是一种文化修养,不仅仅凭“富贵”二字就能做到。中国历史上,注重“情面”的人,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经典而动人的案例。

光绪三年,山西遭遇百年难遇的旱灾,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因饥饿、疾病或暴力等死于非命。晋商纷纷行动起来,出钱出粮,积极救灾。在这场救助行动中,常家拿出三万两银子赈灾的同时,还着手盖起了戏楼。这并非是常家荒年还爱摆谱,而是深知一些过往的小康之家,因天灾沦为难民,他们极爱面子,不愿去粥棚领取施舍。常家规定,只要为修戏楼搬一块砖,就能管一天的饭,用这种方法,来保住难民精神上的自尊。其实说穿了,“情面”讲究的是助人者胸怀宽容,放低身段,让自己处在受助者的位置,以他人的目光和角度来看问题,以平等心待人,真正看重他人的尊严。

普通人活一辈子,也断断逃不过“情面”两个字,婚丧嫁娶、乔迁考学,有时是朋友找你“调头寸”,有时是你找朋友“融资”。如何处理好这个中关系,借或不借,帮或不帮,助人时持何种心态与姿态,助人后是否见天盘算着回报,这些既然是我们躲避不了的现实问题,就应该静下心好好想一想,助人时应持有怎样的“平等观”和“尊严观”。

杜月笙对于“三碗面”的执拗,一直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晚年在香港度过,日子越过越拮据,重病在床时,家中经济已经十分窘迫,他却撑着最后一口气,销毁了历年来别人写给他的所有借据,他对子女说:“我不希望我死后你们到处要债。”这些借条,少的有5000美元,多的竟达500根金条。杜月笙眼睛都不眨,全付之一炬。他的确没有给妻儿留下钱物,却留下了更为宝贵的“三碗面”,其中所蕴含的精神财富是无价的。

人生“三面”,其实是三位一体密不可分的。一个人只有不断提高内在实力,修炼自身能力,这才会有做人的“体面”;因为奋斗拼搏,拥有了雄厚实力,这才能有开拓“场面”的可能性;在“场面”之上,我们肯定会交往更多的人,与他人生命有所关联,如何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需要懂得正确看待“情面”之妙,既不自大浮夸,也不妄自菲薄,不偏不倚,公正平等。

反过来推论,亦是如此,在人际交往中彼此尊重,讲究情面,它没有什么规律和技巧而言,靠的是内心的实在与坦诚,只有当你发自内心去尊敬他人、对待他人,才有了别人最能愉快接受的“情面”。在内心驱动下产生了“情面”,外人看来,自然是颇为“体面”的,而一个人有了“体面”,就有了好的声誉,自然更受他人尊重,“场面”也不请而来了,从此人生“三面”皆备也。

杜阳林,四川南部人,少小贫困,自强不息,以笨拙笔触,开创自我天地。多年躬耕不辍,岁月荏苒,初心难改。愿以有温度的文字,写人生悲欢,呈世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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